沈家门的商行里，檀香混着海腥气，缠在雕花的红木梁柱上。
虞沧浪斜倚在铺着狐裘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盏汝窑白瓷杯，茶汤清澈，飘着两片嫩绿的龙井。他指尖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目光落在案上的账册上，脸色却越来越沉——账册上的红笔批注，一笔笔都是亏损，像一道道血痕，刺得他眼睛发疼。
废物！都是废物！他猛地将茶杯往案上一搁，茶汤溅出，打湿了账册的边角，半个月！就半个月！宁波的走私渠道被抢了一半，你们连是谁干的都查不出来？
堂下跪着两个黑衣手下，头埋得快贴到地面，浑身发颤。左边的瘦高个磕了个响头，声音带着哭腔：虞先生，我们查了！宁波港的老周嘴严得很，打了好几次都不肯说，只知道抢生意的是支神秘船队，专走夜里，速度快得像飞！
神秘船队？虞沧浪冷笑一声，指节泛白，茶杯在掌心转了两圈，一声，杯沿竟被捏出一道细纹。他在沈家门盘踞多年，走私生意垄断了舟山到宁波的航线，靠的就是外籍势力的庇护和对水道的熟悉，如今有人敢虎口夺食，简直是活腻了。
再查！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像海风刮过暗礁，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是谁敢动我的生意，我要他付出代价！
是！是！两个手下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鞋底擦过青砖地面，留下两道慌乱的痕迹。
虞沧浪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沈家门的码头，外籍势力的汽艇在海面游弋，盐仓的轮廓在暮色里黑沉沉的，像座压在心头的山。他想起半年前，林正雄的福顺号遭遇变故，林海那小子辗转逃往东极岛，他还以为林家彻底完了，没想到……
一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不可能，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还敢跟他抢生意？
可接下来的几天，坏消息接踵而至。不仅宁波的渠道被抢，连衢山岛、枸杞岛的渔户，也不再买他的高价盐，反而偷偷摸摸地交换一种带海带香的盐，据说还能治病。手下们打探回来，说那些渔户都在等一支挂海龙旗的船队送盐送物资，船队只走暗礁道，外籍势力的巡逻艇根本追不上。
海龙旗？暗礁道？
这天夜里，虞沧浪的商行灯火通明。他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站着个刚从衢山岛回来的探子，那探子脸上带着伤，显然是打探消息时被人发现了。
你再说一遍，那旗子是什么样的？虞沧浪的声音压得极低，眼里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
是……是蓝布上绣着小海龙，龙尾翘着，像要跃起来似的。探子战战兢兢地回话，他们的船都很小，速度极快，专走那些巡逻艇不敢去的暗礁道，每次都是夜里来，卸下盐和药品，换走鱼干，天亮前就走了，没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
小海龙……暗礁道……
虞沧浪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当然记得，那是海龙帮的旗！当年林正雄的父亲靠着海龙帮，以暗礁道为屏障，护着舟山渔户，垄断了半个舟山的渔业，他虞沧浪当年还是靠着给林家跑腿，才赚得第一桶金！
只是后来林家败了，海龙帮散了，他才一步步靠着各方关系，爬到今天的位置。他以为那些旧部早就死的死、逃的逃，没想到，竟还聚集在一处，还立起了海龙旗！
而能让海龙帮旧部俯首帖耳的，除了林家的人，还能有谁？
虞沧浪缓缓拿起案上的汝窑杯，这次却没捏紧，而是轻轻摩挲着杯沿的细纹，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像结了冰的海面。林家那小崽子……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林海……他还没死透？
当年林正雄去世后，他特意让人去东极岛打探，听说林海过得穷困潦倒，靠着渔户接济度日，他才放了心。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偷偷联络了海龙帮旧部，还做起了走私生意，甚至敢抢他的饭碗！
好！好得很！虞沧浪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阴狠，当年林正雄护着渔户，挡我的路；现在他儿子长大了，还是跟我作对！既然你非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他猛地将茶杯往地上一摔，一声，白瓷杯碎成了满地瓷片，像他此刻扭曲的心境。来人！
两个黑衣手下立刻跑了进来，躬身听令。
去告诉外籍小队负责人，就说东极岛有人聚集生事，靠着暗礁道走私物资，还私藏能蛊惑人心的治病盐，意图不轨！虞沧浪的声音越来越高，眼里闪着疯狂的光，让他派汽艇去东极岛，把林海那小子带来，我要亲自问问他，是不是忘了当年的教训！
手下们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
虞沧浪走到窗边，望着东极岛的方向，夜色浓稠，什么也看不见，可他仿佛能看到林海那张年轻却倔强的脸，看到海龙旗在暗礁道上飘扬的样子。一股强烈的嫉妒和恨意涌上心头——他恨林家，恨他们当年的风光，恨他们即使败了，还能得到渔户和旧部的拥护；他更怕，怕林海真的重振海龙帮，把他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
林海，你逃不掉的。他低声说，指尖划过窗棂上的雕花，像在抚摸猎物的皮毛，东极岛的暗礁道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只要他们出手，你的船队、你的盐、你的海龙帮，都会化为乌有！到时候，我要让你尝尝，比你爹更惨的滋味！
商行里的檀香还在飘，却驱散不了他身上的阴寒。案上的账册被茶汤泡得发皱，像一张张哭丧的脸，映着虞沧浪扭曲的笑容。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东极岛，而他，就是掀起这场风暴的人。
夜色越来越浓，沈家门的码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外籍汽艇的马达声偶尔传来，像饿狼的嚎叫，在海面上回荡。东极岛的方向，依旧一片漆黑，虞沧浪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林海被抓、海龙帮溃散的景象，嘴角的笑容越来越阴狠。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东极岛，林海正和张叔、沈岫云一起，研究着新的暗礁道航线，准备扩大运输规模，联络更多的渔户。一场围绕着暗礁道、物资流通、特制盐的较量，即将拉开最激烈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