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的夜海，是块浸了墨的绒布，暗礁道里的浪花像藏在绒布下的碎玉，轻轻撞着船板，发出细碎的声，像谁在暗处低语。
林海站在飞鱼号船头，手里捧着《更路簿》残页，指尖借着星光划过上面的星图。残页边缘被海风磨得发毛，却依旧清晰——北斗七星的位置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戌时南偏东，三闪一停，这是和宁波接应人约定的暗号。船尾挂着盏巴掌大的羊角小灯，灯芯被调得极暗，昏黄的光像颗打瞌睡的星子，在浪尖上轻轻摇晃。
少东家，都准备好了！二舵手狗子快步走来，手里攥着块浸了油的棉絮，鱼干都用粗布裹好了，防潮又防味，整整二十筐，都是最肥的大黄鱼干。
林海点点头，目光扫过船舱。二十筐鱼干码得整整齐齐，粗布包裹上印着淡淡的盐霜，那是沈岫云和姑娘们特制的盐腌晒的，不仅耐存，还带着点淡淡的海带香，比普通鱼干更受欢迎。东极岛不缺鱼，缺的是布匹、药品这些硬通货——李阿婆的旧疾虽有好转，却还需要消炎药；姑娘们的粗布衫磨破了一件又一件，连缝补的碎布都难找；帮众们的短刀缺了刃，连磨刀石都快用尽了。
打通这条水路，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按《更路簿》走银蛇礁水道，那里暗礁最密，巡逻艇不敢进。林海收起残页，声音压得极低，灯语记牢了？看到对岸三短一长的灯光，再回应三闪一停，错一点都不行。
记牢了！狗子拍着胸脯，眼里满是兴奋。这是海龙帮扩编后第一次正式运行，不仅能换物资，更能摸清宁波的渠道，为以后运送物资、传递消息铺路。
三艘快船顺着暗礁道缓缓前行，船桨划水的声音轻得像呼吸。两侧的暗礁像蛰伏了千年的巨兽，黑沉沉的剪影在星光下若隐若现，礁石缝里偶尔窜出几只小螃蟹，一声钻进石缝。海风裹着咸湿的凉意，吹得船尾的羊角灯微微晃动，光影在船板上投下斑驳的痕迹，像跳动的暗号。
林海站在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海面。他知道，外籍势力在沈家门到宁波的航线布了三道巡逻线，虽不敢闯暗礁道，却会在水道出口处游弋，一旦发现异常，就会拦截。《更路簿》上的星图是唯一的指引，北斗七星的位置每偏移一点，船的航向就要跟着调整，差之毫厘，就可能撞上暗礁。
少东家，星位偏西了！负责观星的老帮众喊了一声。
林海立刻回应：左舵半分，顺着浪尖走！
狗子赶紧调整船舵，快船像条灵活的银鱼，贴着一块暗礁的边缘滑过，浪尖溅起的水花落在船板上，凉丝丝的，瞬间被盐霜吸得无影无踪。羊角灯的光在暗礁上扫过，能看到礁石上附着的贝壳，像缀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却也提醒着众人，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藏着凶险。
行至半途，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达声——是外籍势力的巡逻艇！
关灯！林海低喝一声。狗子手疾眼快，一把捂住羊角灯的灯罩，船舱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帮众们纷纷屏住呼吸，连船桨都停了下来，快船借着惯性，顺着洋流缓缓滑行，像块漂浮的礁石。
巡逻艇的探照灯像条银蛇，在海面上扫来扫去，离暗礁道越来越近。灯光掠过旁边的暗礁，照得礁石上的贝壳闪闪发光，也差点扫到快船的船尾。林海紧紧攥着《更路簿》，手心全是汗，心里默默数着数——探照灯每七秒扫一次，这是他们之前摸透的规律。
三、二、一！数到一的瞬间，他低声喊，开灯，三闪一停！
狗子立刻掀开灯罩，快速拨动灯芯，羊角灯的光先是闪了三下，停顿一秒，又闪了三下。这是给暗礁道另一侧放哨帮众的信号，通知他们有巡逻艇，做好警戒。
远处的暗礁后，很快传来一点微弱的光，同样是三闪一停，像在回应：收到，安全。
巡逻艇的探照灯又扫了过来，林海赶紧让狗子再次关灯。快船在暗礁缝里藏了足足一刻钟，直到马达声渐渐远去，才敢重新点亮小灯，继续前行。帮众们松了口气，后背的粗布衫已经被冷汗浸湿，却没人抱怨，只是握紧船桨，划得更稳了。
少东家，还是你沉着！狗子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里满是佩服。
林海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条路一步都不能错，不仅关乎物资，更关乎兄弟们的性命，关乎东极岛的希望。他摸了摸怀里的船契残页，父亲的影子仿佛就在眼前，当年父亲跑私运时，想必也是这样，在暗礁道里与风浪周旋。
天快亮时，快船终于驶出银蛇礁水道，远处的宁波港像块浮在海面上的墨玉，隐约能看到岸边的灯火。林海让狗子把羊角灯的光调亮了些，按约定好的节奏闪烁——三短一长，再三短一长。
没过多久，对岸也亮起一盏灯，同样是三短一长，灯光在浪尖上晃了晃，像在招手。
是老周的信号！狗子兴奋地喊。老周是宁波港的老码头，以前跟着林海的父亲跑过船，为人仗义，这次的接应就是他帮忙联络的。
快船慢慢靠向岸边的芦苇荡，老周已经带着两个伙计在等了，手里拎着盏同样的羊角灯。林小子，可算来了！老周快步迎上来，握住林海的手，眼里满是激动，你爹要是知道你有出息了，肯定高兴。
周叔，辛苦你了。林海笑了笑，让帮众们把鱼干搬下来。二十筐鱼干堆在芦苇荡里，散发着诱人的咸香，老周凑近闻了闻，赞道：好鱼干！特制的盐腌的就是不一样，没杂味，宁波城里的商行肯定抢着要。
两人没多寒暄，老周让伙计把鱼干扛走，又领着林海去了附近的一间废弃仓库。仓库里堆着几捆布匹，都是结实耐穿的粗布，还有一箱药品，里面有消炎药、止血粉，甚至还有几支青霉素，都是东极岛急需的。
布匹是找商行老板换的，按你说的，要耐穿的，姑娘们缝衣服、帮众们补船帆都能用。老周指着布匹，又打开药箱，药品是托人买的，不容易，就这么多，先凑合用。
林海看着这些物资，心里暖融融的。他知道，这些布匹能让姑娘们不用再穿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这些药品能救岛上乡亲的命，能让受伤的帮众快点康复。周叔，多谢你。他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元，按约定的价，给你。
老周摆摆手，把银元推回去：跟我客气啥？当年你爹帮过我，现在你又在护着舟山的渔户，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以后要换啥，提前发信号，我帮你准备。
林海没再坚持，把银元收起来，心里暗暗记下这份情。帮众们把布匹和药品搬上船，动作麻利，很快就收拾妥当。老周送他们到芦苇荡边，叮嘱道：路上小心，那些人最近查得严，要是遇到危险，就往乱石滩跑，那里我熟。
知道了，周叔。林海点点头，跳上快船。
天刚蒙蒙亮，快船驶离宁波港，往东极岛的方向返回。这次没遇到巡逻艇，船行得很顺，羊角灯的光在浪尖上晃悠，像颗引路的星。帮众们脸上都带着笑意，狗子哼起了渔歌，歌声在海面上飘得很远。
林海坐在船尾，手里摩挲着一卷粗布，布面结实，带着淡淡的棉香。他想起沈岫云袖口的芦花刺绣，想起姑娘们晒盐时被磨破的袖口，心里想着，回去后让阿婆给她们每人做件新衫子，再用剩下的布给帮众们补补船帆。药箱就放在身边，他打开看了看，青霉素的药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东西能救命，一定要好好保管。
海风顺着船舷吹过来，带着宁波港的烟火气，也带着东极岛的咸香。林海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东极岛轮廓，心里满是坚定。这趟通行只是第一步，以后他们还要打通更多的渠道，换更多的物资，联络更多的力量。
快船驶进鬼见愁暗礁道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光洒在暗礁上，照得礁石上的水珠闪闪发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金。船尾的羊角灯还亮着，像颗不肯熄灭的星，映着帮众们疲惫却兴奋的脸庞。
少东家，你看！狗子突然指着前方，东极岛的码头边，沈岫云和姑娘们、渔户们都在等着，远远望去，像一群迎接亲人的归雁。
林海笑了，让狗子加快船速。快船像箭一样驶向码头，船桨划水的声音欢快起来，像在唱一首胜利的歌。他知道，这次通行的成功，不仅给东极岛带来了急需的物资，更打通了一条希望之路。
船靠岸时，沈岫云第一个迎上来，眼里满是期待：顺利吗？换到了吗？
顺利！林海跳上岸，指着船舱，布匹、药品都换来了，还有几支青霉素，能救急。
渔户们欢呼起来，帮众们开始搬物资，码头瞬间热闹起来。阿公走过来，拍着林海的肩，眼里满是欣慰：好小子，没给你爹丢脸。这条路虽然险，却能走出希望。
林海点点头，目光扫过码头边的人群，扫过远处的暗礁道，扫过那盏还在船尾摇晃的羊角灯。他知道，前路不会一帆风顺，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危险和挑战，但他不怕。有兄弟们的支持，有沈岫云的陪伴，有《更路簿》的指引，有这片海的守护，他们一定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羊角灯的光渐渐弱了下去，却在每个人的心里点亮了一团火。那火，是希望，是勇气，是团结，是他们守护家园的坚定信念，在舟山的海面上，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