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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黑夜里的责任书(1 / 1)

他把那份纸摊在桌上,又把手缩回衣袖里,像怕热,也像怕冷。会议室的灯光有点生硬,白板上还挂着今天早些时候留下的施工进度表,红笔圈出的几处被划掉的数字,像死去的注脚。周围坐着的人脸都不轻松,甲方的律师西装笔挺,眼里带着职业的淡漠;项目部经理的脸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纸黄;老陈的眉头紧得像被绷带捆着,他的女儿陈珊坐在一边,手里拽着手机,指尖不知觉地转着圈儿。桌子另一头,工伤工人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坐在一起,衣服还皱着,眼睛红得发亮,孩子们的小脸上有一种早熟的惶恐。

文件的标题很醒目:现场事故责任说明与善后协议。每一个字都是大写的黑,下面密密麻麻写着条款、赔偿数额、承担责任的范围、以及一个更让人窒息的条款——“承诺:本次事故之主要经济与法律责任由被签字人承担,甲方不承担任何违约或次生责任。”下面还有空白处,留着签名和日期。

“长河,”项目经理的声音低而匆促,“甲方这边压力很大,公关也在催,现场需要一个明确的责任人,来平息舆论。咱们要考虑清楚,先解决老白的医治问题,不然事情只会越闹越大。现在保险公司也不赔,老白家属急需赔偿金,咱们要给出承诺,才能先安排治疗和赔偿。我们这儿可以出一部分,甲方也会先垫一部分,但需要你作为现场临时负责人签字确认,表示你愿意承担相应责任,等后续理赔或司法认定出来,我们再根据法律程序追溯责任分配。”他把话说得快,像是在掩饰自己也被逼到墙角的狼狈。

老陈站起来,语气里有些颤抖:“长河,我知道你为这事也难受,但你看现在这局面,你们明天停工,媒体已经盯上了,股东问责、客户投诉,整个项目都可能被拖垮。要有个解决方案,我们也想稳住人心。签了这份东西,我们也会出钱,尽快把医疗和临时补偿给老白一家。你想啊,等别人调查完,真的查到责任不在你们,那我们再一起去争。现在情况紧急,先把人救急最重要。”

那句“先把人救急”像个钩子,钩住了每个在场人的良心,也钩住了刘长河的嗓子。他低头看那份文件,字句之间偏向甲方的条款像是洪水堤坝上贴的规矩——公平两字被挤得很瘦弱。他看见文件里写到的数字:医治费预付八万,伤残补偿预留十万,临时生活补助若干。八万这个数字是他脑子里一串串看不完的月结、材料款、工人工资的数学题里的一个突兀的答案。八万对小队来说是天文数字,是能把队里几个月账单扔平的力量,但那只是暂付,是借来的汤水,是甲方给的一块能暂时堵住血口的布,下面还写着“事后依据调查结论进行责任划分与费用追偿”。

工伤家属坐在那边,女人声音哽咽地说:“长河,你签了吧,孩子们都要人照顾,我们也不想闹,可这钱要紧。”她的眼神像河流里被撕开的布,湿湿的,指尖抓着膝上的布,要把这一刻的痛真实抓牢。

房间的空气粘稠,像压在窗外那道潮湿的雨带里。刘长河抬头,眼神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他看见律师的嘴角冷笑得轻微,看见项目经理努力克制愤怒与冷汗,看见老陈眼底的一闪的无奈和陈珊脸上几乎看不到的脆弱。他看见小鲁站在会议室门口,双手揣在口袋里,脸上写着恐惧与不确定,像个人刚学会紧握的拳头还颤抖着。

“签字并非认定责任的最终法律事实。”律师突然开口,话语里带着职业的锋利,“但在当前情形下,签署者将被认定为承担初步经济责任的主体,便于先行垫付医治与稳定现场。之后如需追责,我们会提供法律支持,协助你们向有责任的上游单位追偿。但这需要时间,可能也需要你个人配合调查和证据调取。”

“配合调查”这四个字在他耳朵里变成了空白,像别人讲述的一段历史。他想起工地的临时电箱、乱放的泡沫、那几根接头上松散的胶布,想起电工被临时叫来的夜班,想起那天大家都在赶工的慌。那些事实没有像文件里写得那么整齐,不是白纸黑字能简单归档的罪与罚,而是被流程疏忽与推诿牵成的一张网。

“你考虑一下。”项目经理站起身,把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人安心,我们也会尽最大努力追回费用。签后甲方会立刻把首笔预付款打到指定账户,用于医疗与临时补偿。”

在场的沉寂像夜色并没有散去。刘长河的手指轻轻握住那支笔,笔帽的塑料有些磨损,笔身上还粘着一小撮砂尘。笔在他指缝里有种熟悉的重量,像枪柄,像工具柄。他把笔拿起,笔尖朝文件边缘点了一点,点到干燥的墨迹上,像在试探自己是否在做一件真实的事。

他想到兄弟们围桌的誓言:不干黑心活。不干黑心活并不意味着不承担责任,不意味着永远不被现实的刀子割伤。誓言和刀都有边,过去他以为可以用誓言抵挡刀,现在那两者在他面前拉扯,最后他发现誓言里并没有现金流,也没有法律顾问,也没有能一夜把伤员医院账单打平的能力。

“你要签的,不止是文件。”老白的妻子忽然站起身,她的声音因哭泣而破碎,“你签了,我们就能有钱去医院,不然孩子们要没人照顾,我们的债谁来还?你知道我们家有多艰难吗?我们也不要你把谁吃了,只要能先把人救起来就行。”

她话里没有责怪的锋利,只有一种直白的求助。那一刻,会议室里的任何法律条款、任何流程图都变成了远方的海市蜃楼;眼前这个女人和她怀里那个还在抽噎的孩子,比任何法条都真实。刘长河觉得胸口又被扯了一下,疼得像有人在抓他的肋骨。他想了很久,脑子里不停闪过老白那张被担架裹得像纸人的脸,闪过夜里他在账本上列的数列,闪过兄弟们向他投来的信任的眼神。

“长河,”小鲁的声音在门口响得小,“哥,你要是顶不住就说,咱们先把情况说清楚,找律师、找证据,你不能一个人扛。”他的喉结在动,眼睛湿润,“老白是我们的人,我们不能让他没了着落。”

他说得直白,却也带着那种年纪特有的单纯。刘长河看向门口,看到小鲁的拳头攥得紧,指节发白,他忽然理解,这场不只是他的选择,也是整个队伍要承受的重量。有时候一个人的签名,是整个群体的杠杆。

会议室里安静到可以听见外面雨声打在窗台上的轻响。律师的眼里闪过一丝算计,他估计着接下来谁会怎样出手,甲方在旁边翻看着合同,像是在盘算如何把鱼切得更细。空气里有一种被切开的味儿,苦涩而干燥。

他伸手在那份“责任书”的签名处画了一个浅浅的圈,笔尖颤了两下。那圈像他在石头上凿的第一个刻痕,是开端也是标记。他把笔递过去,像把刀递给自己。

“签了吧。”项目经理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这是暂时的,不是终局。先把人救治了,再谈后续谁来承担。你也不是一个人,我们会站在你这边,尽力追回。”

那句“我们会站在你这边”,他并不完全相信,但它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够人抓住一下。他想起房东太太临走前拍着他肩膀的手,那手温和又朴素,好像在交付一种信念:别让好意荒废。他心里搁着那些话,搁着兄弟们的脸,搁着老白孩子的眼睛,搁着一份做人的底线。

他把签名写上去,字迹有些歪,像被心跳牵着走。他签下去了,笔尖在空白里轻微划过,留下一个名字和日期。签完,他的手指抖了两下,像是刚从火里拿出一块热物,手心还有热感。

房间里有人低声松了一口气。老白妻子扑了过来,抱住他颤抖的肩膀,几秒钟里,她的呼吸把他胸口贴得湿润。有人在旁边开始安排银行转账账户、医院对接、临时床位。甲方的代表站起来,拿着笔靠在桌边,“我们会先把首笔款打过来,你把账户给我们。”

他把账户报上去,声音平静得像是一块石板被抛进水面,溅起的水花很快散去。有人在手机上快速操作,会议室外面电话声、电邮提示声层层叠叠。他把签过的文件收拢,一页页压平,像是在做一件不愿意重复的事。

回到走廊,夜色已深,雨开始小而密地下。小鲁在门口等他,眼圈红红的,但脸上却有一种松口气后的勉强笑意。“哥,你签了?”

“签了。”他说。这两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像是被榨过的果汁,淡而有一点苦。

小鲁叹了一口气:“那就先把老白安排好,我这就回去叫大家,别让人心慌。”

他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廊的灯光在两人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影子里有个小队要继续走的路,但这路边已经有人在丢石头。

那晚他没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医院。一进急诊楼,灯光刺得眼,他看见老白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臂包得厚厚的纱布。老白睁开眼,看到他,眼里有一种疲惫的认出,嘴里轻轻叫了声“长河”,声音虚弱却充满信任。他坐在床边,握住老白的手,手掌传来的温度像一种脆弱的依赖。

“哥……”老白试着笑,“你咋这么急。”

“先别说话,先养着。”他说,声音又低又湿。他想到刚才签字的那一刻,心里有苦,这苦比夜里的冷还要尖利。他知道自己签的不只是纸,是一个可能会在未来把他推到法律与金钱深渊的门牌,但他也明白,有些门必须先被开,哪怕门后全是风暴。

医院的监测器“滴滴”地响着,护士忙碌地转来转去,白衣在灯光下来回闪。老白的家属围在一旁,哭声被压在胸口里,吐出来却干涩。有人把刚刚到帐的首笔款项确认号给出了,转账信息在手机上跳出,八万几个数字像一根临时的绳,绑住了一只可能沉下的船。

那夜他坐在病床旁很久,直到天将明。他看着窗外渐亮的轮廓,街道上又开始有车声,城市把自己的呼吸慢慢调回白天的节奏。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屏幕亮起的是律师发来的邮件,标题是“关于责任书的法律意见与后续策略建议”。他打开看,文字专业而冷静,列举了可能的追偿路径和证据要求,建议保存现场原状、固定证据链、尽快调取监控和电箱检验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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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份法律意见并没有立刻把他的胸口松开,他恍惚地觉得,自己像被拖进了一条深河,他签下去的那一刻,等于在河岸上刻下了一个坐标,别人很可能会以他为起点,来回测算这条河上流过的每一件事。

回到宿舍时天亮了,窗外的风带着一点清冷,窗纸上有水珠滚动的痕迹。他把那份自己签下的“责任书”小心地放进铁皮箱的最下面,像放进了个沉甸甸的秘密。小鲁在门口等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但彼此的肩膀里都装着同样的沉。

晚上,他一个人在床沿坐着,灯光把那页纸的影子拉长。他想起房东太太的那句话:你会有出息。出息在哪儿,是他一字一句把责任背下,还是站在更远的路口上大声说“不”?他不确定。他只知道那张签名带来的现实刀口是真切的,割开之后的伤口会流血,会有医药费,会有舆论,有追债的人,有法律程序的寒。现实不会因为誓言而怜悯,也不会因为初心而手下留情。

门缝下有一线光,一条信息跳在他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发来的一句话:“文件已收到。明天上午九点,有人会来和你谈理赔与法律策略,地点在xx律师事务所,记得带原件和证据。——电话:xxxxxxxxxxx。”他看了看时间,闭上眼,手在暖和的被褥里用力握紧又松开,像在抓住什么又把什么放手。窗外街道的脚步声越来越多,生活开始按下去一环又一环的常态,但他的胸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直按着,无法松懈。

他把手机放在枕边,眼睛不敢合上太久。脑海里不断回放签字那一刻的笔尖压印,像烙印在皮肤上会疼的记号。外面天空渐亮,城市的声音里混着工地的机械声,一切都像要开始运转,而在运转里,他刚刚用“签字”付出的东西,可能会把他推向另一条更长的路。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未来要面对的名字:保险公司、甲方律师、老白的医生账单、队员的工资、可能的追偿方。名单像无尽的车轮,一圈圈地碾着他的信念。最后,他抬手摸到被子底下那本旧账本,手指在封皮上摩挲。那本账本里有数字也有誓言,他把两者叠在一起,忽然觉得它们并不冲突,只是时间会让它们发生别的形态。

他没有立刻睡去。窗外的天色从铅灰到淡蓝,像是把夜里被切开的伤口慢慢覆盖上纱布。手机又一次震动,这次是一个陌生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准备好证据和证人。你签的不只是字,是一场要打的仗。”

他盯着屏幕上那行字,嘴角没有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既冷又有一点奇怪的温度——像是有人在暗处伸出手,既可能拉他上岸,也可能把他推向更深。窗外太阳慢慢升起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把窗扇推开一条缝,清晨的风吹了进来,带着工地的尘土与城市的味道。

他把那份“责任书”又想了想,像一张纸也像一把刀。签下去的那一刻他知道,他被现实教会了一课:有时候牺牲不是高尚,而是为了活下去;有时候签字不是屈服,而是为了给别人一个活着的机会。但当纸张覆上指纹后,他也明白,现实的刀不会因为他的好心而收回锋芒。

他把窗关上,背靠着门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心里又念了一遍那句几乎要成为咒语的话:走着——别停。

门外,工地的吊塔灯亮了,早班的人开始上岗,城市像往常一样按时开工。他把那纸条和账本重新收好,走出房门,背影在楼道灯下拉长,像被压在时间里的一页纸,带着湿润的墨迹。下一步该怎么走,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步必须踏出去。不管脚下是泥泞还是坚硬,他都得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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