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市(1 / 1)

入秋后的县城,夜风带着一点凉,街口的路灯有一盏坏了,闪几下就灭。刘长河推着旧三轮,从一条暗巷拐出来。车上堆着一袋袋袜子,几块布摊,还有个破音响。他停下喘了口气,手臂被勒出一道白印。今天是他第三天来夜市。

他原想着去打工,可工地那边没回音,工头换了人,电话也不接。手机里剩下几百块钱,二狗的嫂子那天发微信问他:“长河,你还在工地吗?”他没回。

夜市在老河堤那边,从桥头一直摆到农机市场口。七点过后,灯一盏盏亮起来,油炸串的味、烤鱿鱼的烟、孩子的笑声混在一块儿。人多了,地也就乱。有人吆喝:“十块三双!不掉色!”有人唱k歌,嗓子撕着,破喇叭抖音。

刘长河找了个角落,把三轮靠墙停好。他铺布的时候风有点大,布角被吹起来,他压着,弯腰系铁丝。那布是他在废品站淘来的,上面还残着一股霉味。他没在意,摊一铺开,拿塑料袋里的袜子一捆捆摆好。灰的、黑的、白的,全是批发市场的尾货,便宜。

旁边卖手机壳的小伙看了他一眼:“大哥,头一次来吧?”

“嗯。”刘长河回。

小伙笑:“早点铺,晚了这块都被抢光。”

“嗯。”

他不多话,把旧纸箱当座,坐下。风从堤口刮来,灯线晃。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有点乱。

八点多,人潮起来。有人蹲下摸袜子,问价:“多少钱?”

“十块三双。”

“八块三双行不?”

刘长河犹豫了下,说:“行。”

那人挑了几双,掏出十块,不要找零。刘长河点点头,把钱塞进口袋。指头触到那只红打火机,还是冷的。他愣了一下,又低头去理袜子。

夜色更深时,城管来了。三辆电动车,前灯一照,像扫射。人群一阵乱,有人喊:“来了来了——”摊主们动作熟练,拎箱子、卷布、推车跑。刘长河也跟着收,布还没叠好,脚下一绊,袋子散开,袜子滚一地。

一个城管喊:“快走!听不懂啊?”

刘长河弯腰去捡,嘴里说:“马上,马上。”

那人上前,一脚踢飞了他那堆袜子,低声骂:“都赶你们几次了。”

刘长河抬头,眼神一瞬冰。他想说点什么,可看着那人手里的警棍,又忍住。那人冷哼,往前走。风一阵,袜子滚到路边的油水里,黑一片。刘长河蹲下,一双双捡,手上全是油。

旁边有个老头也没走快,卖的是小刀,摊子全掀了。他骂骂咧咧:“不让活啊!”声音被风吹散。刘长河听着,心里像被拧了下。

等城管走远,人又一点点回来。小伙叼着烟对刘长河说:“习惯就好,他们每晚都来。得眼尖,车头灯一亮就得收。”

刘长河点了下头,擦了擦手,没说话。

他又把袜子摆好,这次顺得整齐。有人路过,看他摊干净,停下挑几双。一个带孩子的女人问:“这袜子穿得住吗?别一洗就漏线。”

“能穿,线粗。”

女人摸了摸,点点头,买了五双。

那孩子在旁边吵着要烤肠。女人走后,刘长河看着那五十块,指头抖了一下。那是他今晚赚的第一笔实在的钱。

到十一点多,风小了,灯光暖。对面卖烤玉米的放了小音箱,唱老歌。刘长河靠在车上,看着街那头人流,脑子慢慢空了。旁边那老头又来了,摊子搭得更小,笑着说:“兄弟,你是哪儿人?”

“黑龙江的。”

“出来打工几年了吧?”

“十来年。”

“唉,都一样。以前我也去过你那边,冷啊,风一来都能刮破脸。”

刘长河笑了笑:“嗯。”

老头递他半截玉米:“吃点,刚烤的。”

他犹豫一下,接了。玉米烫,甜。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嗓子有点酸。

夜市散得慢。十二点,摊主们陆续收摊。刘长河蹲着叠袜子,手上起了泡。他拍了拍腿,抬头看那一排灯,一盏盏灭。风从堤边吹,水声很轻。他觉得有点困,却不敢回去太早。那间出租屋太安静,声音都回荡。

他推着三轮往回走,街上空了。垃圾、塑料袋、油渍,混成一片。路口的红灯闪着,风从横街吹来。他推车过斑马线,车轮咯噔一下,压到一块破砖。他低头看了看,继续走。

回到住处,他把布摊挂在墙上,袜子叠成堆。灯光暗,他伸手点打火机。火光映在墙上,闪了两下。桌上那张纸还在,他把今天赚的钱放在旁边,一共一百二十六。手指有点抖,但嘴角有一点点弯。

第二天他去批发市场补货。批发档口的人问他:“卖得咋样?”

“能卖。”

“要不多拿点,这批便宜。”

“先拿半袋。”

老板笑:“你小心点,今晚可能还查。”

“查就查。”

晚上七点半,他又去了老地方。这次来的早,铺子正对灯杆,光好。他特地买了两根小旗子插在两边,上面写“纯棉”“不臭脚”。小伙看见,笑:“大哥,越来越像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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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河笑了笑:“看别人都这样。”

人流一波波来。一个中年男人蹲下来,选袜子,问:“这货真不掉色?”

“不掉,我试过。”

“那行,来十双。”

刘长河麻利装好,收钱。那男人走后,他低头看手里钱,心有点稳。

过会儿,来个年轻的同行,摊得大,音响吵,灯亮。他一来,周围的客都挤过去。刘长河抬眼看了看,又低头理货。那年轻人喊:“九块三双!要的快啊,最后一批了!”人群笑,有人回:“你昨天也是最后一批。”

刘长河不抢,只安静地等。后来那边人散了几个,有个年轻女孩回来,蹲他摊前,说:“你这看起来比他干净。”

“我刚洗过。”

女孩笑,选了几双。她问:“你每天都来吗?”

“每天。”

“累不累?”

“习惯。”

她点头,买了十双,转身走。刘长河看着那背影,忽然想起二狗那句“回头看电影”。他愣了几秒,叹口气,继续整理摊。

十点多时,城管又来了。人群乱。他这次没跑,慢慢收,等那灯扫过来,城管喊:“你还在这儿?不是说了不许摆?”

刘长河站着,语气平:“我收了。”

那人看他一眼,没动,嘴角一抽:“下次别让我看见。”

他点头。

等他们走远,夜市又恢复。老头过来拍他肩:“你脾气好,比我强。”

刘长河笑:“不值。”

“啥不值?”

“吵一场,照样没摊。”

老头愣了下,笑出声:“对,也对。”

十一点,风停。堤那头的水反着光,天上露星。刘长河收摊时,兜里多了两百多。他算了算,扣掉货钱,还能剩百来块。心里第一次有点亮。他推车往家走,脚步轻。

到路口时,有人追上来,是卖手机壳的小伙:“大哥,你手机是不是旧?我这有二手的,便宜给你。”

刘长河笑:“我这还能用。”

“你这款太慢了,拍视频容易卡。”

他愣了下:“视频?”

“你那天拍工地的吧?我看你录过。”

刘长河眼神一紧,低声:“你看见了?”

“看见点,不清楚。我以为你是搞宣传的。”

刘长河没说话。

那晚他回屋,把手机拿出来,点开那个视频。画面模糊,工地灯光闪,人影在动。他盯了很久,突然删了。屏幕黑下时,他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神情有点空。

第二天,他照旧去夜市。老头没来,小伙也不在,摊少了几排。风暖一点,人多。他卖得顺,手脚都快。到十点半,一对情侣蹲他摊边,挑了很久,最后男的笑说:“大哥,你这摊挺有眼缘。”

刘长河笑:“谢谢。”

女孩问:“你这袜子,真的是你自己进的?”

“是。”

“挺干净。”

那女孩买了几双,走时回头看他一眼。刘长河低头数钱,没看见。

夜越来越深,街那头灯熄了几盏。他抬头,觉得光有点暗。风吹着那两根小旗子,飘得缓慢。他靠在车上,点了根烟,火光照亮指尖。烟雾上升,他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觉得这活,虽累,却能让人喘气。

他想着要不再去批发多拿点女袜,秋天来了,好卖。又想起那天监察队的人说“主体找不到”,心里一阵凉。可他又想——要是能一直摆下去,也挺好。

十二点,他收摊。手上磨出的泡又破,疼。他用纸擦了擦,推车走。街上人少,风凉。他忽然想起二狗说的“要买双好袜子,不磨脚”。他笑了笑,摇头。

回到屋里,他坐下,数钱,整整三百一十。那只红打火机放在旁边,他点了下,火光亮着,稳。

他盯着那火,一动不动。窗外有人在吵架,楼下的狗叫。屋里很安静。

他轻声说:“总得过下去。”

火熄灭。桌上的纸被风吹起一点角,下面压着的是那张“命价”的照片打印稿。

刘长河伸手压住,指尖在那两个字上停了几秒。然后,缓缓收回手。

外头有车开过,灯光扫进窗,闪一下,又暗。

他抬头,看向窗外,嘴里吐出一口烟。

夜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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