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风不大,但天阴得低,云压着楼顶,像随时要落下来。
刘长河骑着那辆旧电动车,穿过一条条街。导航的声音一会儿有一会儿没,信号时常断。
外卖箱里是一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单子备注写着:“请轻拿轻放,别摇晃,谢谢。”
他看了眼地址——大学南门。
他没去过那一片,只知道那地方干净,有树有草,有年轻人。和他送餐常去的那种灰墙老楼不一样。
车子一路往南,路越来越宽。到学校门口时,天正好开始飘小雨。雨点稀稀落落地打在头盔上,发出细细的声。
门卫亭那儿,一群学生打着伞往外走,笑声明亮。
他在门口停下,给顾客打电话。电话响了几下,一个声音清亮地传来:“你好,我马上下去。”
声音很轻,却带点笑。刘长河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他往后退了两步,靠在车上,手心里全是汗。
不一会儿,一个女孩撑着浅蓝的伞从校门出来,步子不快。她穿着白色卫衣,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扎着。
雨点落在伞面上,细细的光从边缘溢出来。
“外卖是你送的吗?”她走近问。
刘长河忙点头,把餐袋递过去。她接过时笑了下,眼角弯着,“谢谢你,下这么大雨还送。”
他本能地说:“不算大。”
“也挺辛苦的吧?”她又问。
他愣了一下,低声说:“还好。”
她轻轻点头,拿出手机扫码。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她说:“你等等。”
他以为她要找零钱或者核对单子,就站在原地。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是那种透明包装的薄荷糖。她递过去:“给你吧,路上小心。”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眼时,那糖已经放到他手里。
“啊……谢谢。”他小声说。
女孩笑着摆摆手,转身往回走。伞的颜色淡淡的,身影被雨雾吞了一半。
他盯着那颗糖,看了几秒。糖纸上印着一个小小的“sile”。
那天之后,他的单子常派到那所大学附近。
有时候是咖啡,有时候是水果捞,有时候是烤肠。
大多是同一个名字:苏婉。
每次备注都写得干净利落:“请别敲门,我下来取。”
有时多一句:“麻烦放到校门口,谢谢。”
他每次都按时送,放在指定的地方,站远一点等。
她总是准时出现,撑着伞,笑着对他说:“辛苦了。”
有时候穿毛衣,有时候穿外套。头发被风吹起,眼睛亮亮的。
那笑不特别,却让他记得住。
有一回天冷得厉害,风像刀子。
他送去的时候,雨夹着雪。她站在校门口,裹着围巾,手在抖。
“你快进屋吧,”他说,“风大。”
“没事,我等你。”她说得自然,像是认识已久。
他愣了一下,嘴唇张了张。她没等他回应,伸手接过外卖,又笑了笑:“真的,路上小心。”
他点点头,骑上车,走出两米回头看。
她还在原地,伞倾着,雪花落在伞沿。那一刻,街灯打在她身上,光有点晕。
他突然觉得,那不是雪天,是心在颤。
晚上回到屋里,墙角的灯还坏着。
他靠在床边,把那颗没舍得吃的薄荷糖拿出来。糖纸有点皱,但还透着亮。
他轻轻捏着糖纸的边,看了一会儿。
灯光打在指尖,他忽然笑了下。
第二天他又接到她的单。
备注写着:“麻烦你帮我多带一包吸管,谢谢。”
他特意绕去便利店买了新的,放进袋子。
到了门口,她一眼就注意到那包吸管。
“你记得啊,”她有点惊讶,“谢谢你。”
“顺手的。”他说得平淡,声音却有些发紧。
她笑:“顺手也要谢谢。”
风吹过她的发丝,带着洗发水的味道。那味道淡淡的,却在他鼻间久久不散。
他回去时,一路没开导航。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开始记得她点的口味。
不爱甜,咖啡要拿铁,奶油少放。水果偏爱草莓,不加冰。
他也开始注意天气。
下雨天就提前带塑料袋,风大的时候用旧衣服裹好保温箱。
别人笑他太细心,他笑笑:“怕顾客投诉。”
可他心里明白,不是怕投诉,是不想让她等太久。
有一晚,他加班到十一点。
风吹得厉害,街口的广告牌被吹得哗啦响。
他正要回去,手机响了一下,是新的订单——名字:苏婉。
他犹豫几秒,接了。
那是她第一次点夜宵。备注写:“太冷,想喝点热的,谢谢。”
他去了那家粥铺。粥装在纸桶里,盖紧,冒着热气。
骑到学校门口时,风呼呼地刮。门卫打着哈欠:“小姑娘还没下来。”
他等了五分钟,又过了五分钟。
正想打电话,她跑着出来。没打伞,头发湿了一半。
“对不起,刚洗完澡。”她气喘着说,“让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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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摇头:“不久。”
她接过粥,手被烫到,轻轻吸了口气。
他下意识想帮她扶一把,又停住。
“你喝杯热水吧。”她递回一个保温杯,“刚泡的姜茶。”
“我——”他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笑着摆手:“别推了,喝点热的,暖身。”
那一刻,他觉得手心也热了。
她转身回去,背影融在夜色里。
他靠在电动车上,喝了一口。姜味浓,嗓子烫得发麻。
回到屋里,夜已经深。
窗外的灯没灭,风拍着窗玻璃,吱呀响。
他坐在床边,盯着那只杯子看。
杯壁上有她手指留下的一道浅痕,像水印,干了还在。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记得她的每个表情。
她笑的弧度,说话时眼睛里的光,甚至那句轻轻的“你辛苦了”。
那句话像火,烙在心底。
几天后,他送去时没见她。
保安说:“那个女孩请假回家了,估计要几天。”
他“哦”了一声,骑车走了。
那晚风特别冷,灯照在马路上,反得刺眼。
他骑得慢,路过学校那条街时,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门口的树叶被风吹得乱响。
他盯着那扇校门,半天没动。
后来他轻声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声音被风卷走,听不清。
第三天,单子又出现。
备注只有一句:“我回来了,谢谢你那天的姜茶杯。”
刘长河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嘴角轻轻抿着,像忍着笑。
那晚他送去的,是一份蛋包饭。
她照常出来,伞下的灯光柔和,眼里有一点亮。
“你收到了吧?”她问。
“收到了。”
“那就好。”她笑着接过袋子,忽然又补了一句:“我叫苏婉。”
他说:“我知道。”
她笑,雨点落在伞边,声音细碎。
他忽然觉得,这一刻,比所有灯都亮。
夜回到他的小屋。
他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灯火。
桌上放着那只空杯子,糖纸和旧头盔并排。
他抬手碰了碰杯口,手指有点抖。
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在说:
这城的灯太亮,可她那盏,不刺眼。
窗外的风停了。
他闭上眼,呼吸很轻。
脑海里全是那句:“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