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工地试炼(1 / 1)

天热得像要把人烤化,太阳早早爬到头顶,光线猛得刺疼眼睛。工地上灰尘被风一吹,像薄薄的雾,落在脖颈上、睫毛上、舌尖上。刘长河的背已经黑了两圈,汗水把衣服贴在后背。他把布包放到一边,蹲下系鞋带,脚底被砂砾磨得生疼,指尖的老茧还没长好,边缘起了新的裂口。

这天是他在工地的第三周。起初只是尝试性地做一天,后来因为二狗常去,那边活多、结得快,他就跟着混上了。白天的时间像永远不够用,太阳一出,人的影子就缩成细条。搬砖、挑砂、背水泥,重复着同样的呼吸与脚步,手像被流水常年冲刷,厚茧下是灰黑色的皮,裂开了边,渗出点点血。

包工头姓张,年纪看着三十多,瘦短的身子像个袋子里装了风,嘴巴快,眼睛小。人一笑,皱纹就像被拉长。张头带着一顶旧草帽,腰间挂着一串钥匙,领着一拨又一拨人进场。对新来的人脸上总是带着笑:干得好,能留;干不来,回去吃土。但笑里有刀。

那一天中午,他们在临时搭的棚子下吃饭。太阳像个大铁盘,照得棚子里更闷。刘长河扒着饭,汗顺着脖子往下,中午的盒饭里多了几片腌黄瓜,像是特别的奖励。二狗在旁边啃着鸡腿,边咽边笑:“今天人手短,干得快,回头张头多给点。”

“是多少?”刘长河问。他的声音里有点孩子气,但他知道要问,因为这些钱是他现在的全部寄托。

“日结一百五,干了八个小时就一百五。”二狗往嘴里塞菜,嘴角抹着油,像在提醒他别太紧张。

他们俩的活都不轻。午后太阳退到屋顶边,空气仍然燥。刘长河完成了第三袋水泥的时候,腿开始发软,膝盖像灌了铅。他弯下腰抬袋子,肩膀一阵刺痛,手掌被磨出新鲜的血痕。二狗在旁边一边拍打着手掌,一边说笑:“别急,别急,人呐,得练。”

到了天黑,工地上收工,机器停了,空气里只剩残余的热气。张头把一叠票子从裤兜里掏出来,摊开放在一个油腻的木板上,让人一个个去领。光线暗,他的手指在灯下动作利落。人群挤成半圆,吹着汗,眼里跟着票子走。

刘长河把手伸出,心里跟着指尖的热跳。他数着每天的活,想着这几天的工资本应该多少。张头一一叫名,二狗先去拿了,领了钱还回头笑着给了刘长河一个眼神——仿佛在说,稳稳的。

轮到他时,张头看了看名单,嘴里嘟囔着什么:“这几天刮风下雨,你们有迟到扣的,安全帽借的,胶手套丢的,午饭自理也扣点——这次给你一百,记着下次别再迟到。”他边说边把一叠叠钞票从上往下一滑,像在玩把戏。

一百块?

刘长河愣住了。手里的钱被粗糙的掌心压住,分量像纸一样轻。他缠了半天的劲想把话咽回去,却还是嘎嘎地冒出声:“张头——我们不是一百五么?”

张头没正眼看他,像是在应付小孩子:“兄弟,你这几天慢,上午走神被罚了,昨儿忘了戴手套吧,那里扣了三十,安全教育也得扣十,开工前你还少交了个证,先记账。再说了,厂里也不是我在那儿发,钱是账上管的。”他说得很干练,像是在解释某门手艺。

他那一套话说得多人也没说啥。二狗回过头,脸色有点难看,但嘴里只抿了抿:“别扭了,拿了再说。”他把一百摊在掌心,上面满是灰。刘长河站着,耳里嗡的响,像风穿过耳道。

走回宿舍的路上,他的脚步有点沉。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往身后拉长,影子里有黑色的疲惫。他按着口袋里那一百块,手心是凉的。二狗走在前面,脚步像在试探:“你咋不说话?”

“没事。”刘长河低声说。声音里有种咽不下的苦。

可那一天的事并未过去。他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总觉得被什么压着。回想白天的每一趟搬运,每一次被孙工在高处催促的口气,每次被指示站在烈日下等着混凝土凝固的命令,心里像被一层薄薄的油覆盖。那一百,像是一把小刀,在胸口来回划着。

第二天他去找张头理论。张头坐在临时办公室里,口袋里塞着报纸,手边是一杯冷掉的茶。他头也不抬:“怎么啦?你来领钱?该早来,别站那儿。”说完抬手指着旁边的椅子。

刘长河站在门口,胸口的闷愈发重。他把昨晚的清单、今天的出勤,还有早上二狗跟他的小声对话都挤到嘴里,话要吐却堵在喉咙:“张头,你昨天说一百五,现在为什么只给一百?名单上写的明明是——”

张头翻开账本,指头在纸上按了按,翻找着:“这账本你看不懂,你们都是临时工,很多事不懂。你看看这几项,材料损耗、午饭自理、安全规范罚款——都是规矩。你就别多心,吃饱了再干,早晚一目了然。我是先把今天的给你,月底统一结。”他说“月底统一结”的时候,眼睛里有种不耐烦。

“月底?”刘长河重复。月末还远,手里没钱,他又想到爷爷去世那阵子的那些日子,想到村口王婶给他咸菜时的眼神,口袋里那一点点存款,是他最后的底气。他的声音发颤:“我现在能不能拿工钱?我有些急事——”

张头耸耸肩:“谁没急事?你要是口袋里没钱,去借呗。我们这儿规矩多,别跟我生气,等月底算清楚。你要是不服,回家去。”他说这话的时候笑了,笑得像把人踢出局。

刘长河咬着牙离开。站在门口,他的手攥紧又松开,像有无数小针在手掌里扎。那一刻他突然感到自己就像工地上的一粒沙,别人随手就能拨动。他想反驳、想撕下面前这张账单,解释自己没有迟到,证明自己没有拿过别人的手套,但这些都像浮云,飘在半空没有落地。

回到宿舍,他坐在床沿,二狗正在匆匆洗脸,像没注意到他回来时脸色。“咋回事?”二狗问。

“张头说月底结。”刘长河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语气里有被挤压的无力。

二狗沉默,随后骂了一句粗话:“他妈的,这都是套路。上次他也是这样,拿你们当工具。钱好拿,难道你就不晓得?不过,你也别太较真,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咱得想办法多挣点,别全指望这点儿。”

“多挣点怎么挣?”刘长河捧着杯子,杯沿冰凉。他想到这里有很多临时的黑工队、夜班,还有那条他听说过的砖厂,但都不是长久之计。二狗又说起了他的一套哲学:“瞧,今天被坑,明天咱去别处混,会有人罩。你得学会看人。张头嘴甜,但心眼多,这点你得记着。”

那晚他们在二狗租的屋里熄灯前又聊了很久。二狗说他以前也被坑过无数次,后来学会了算账:不只算每天的收入,还得记住那些扣的细节,谁扣得多,谁嘴上甜。他把二十多条规则讲给刘长河听:早上先看谁点名,记谁常说脏话;午饭别指望太好,夹菜的手能留根油;月底走账一定要尾随,别只听口头承诺。每一句话都带着生活的烟火气,像是教练在传授某门生存技巧。

日子在这样的教训里往前走。工地的活一次比一次重。夏天末的一个下午,他们被分配去吊装一整片墙体。那东西用钢绳拉着,摇晃得厉害,工人们在地面上跳来跳去固定。太阳像个沉重的盘子烙在头顶,钢绳在手里磨出赤红的疼。刘长河安排站位,忽然脚下一滑,整个墙体偏了一下,钢绳猛地一震,差点压到旁边两个小工。

声音里有惊叫,张头瞬间怒了:“你小子站位不稳,你想干死人吗?”他甩下一串粗话,眼里有火苗。幸好没人受重伤,但那一刻刘长河的手指在钢绳处被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线,疼得他皱眉,血顺着手臂滴到灰里,混成一条深色的线。

那晚上他躺在床上,手包着旧毛巾,看着天花板想:干活危险,连命都不那么牢靠,工资还靠别人愿不愿意发。他想起爷爷生前常说的一句话——“手稳,日子才稳”——现在这句话像个嘲讽,越想越生疏。二狗在旁边翻身,“别老想这些,吃点药,明儿还得上。”

第二个周的最后一天,工地喊着要分红。领班把账本又一次拿出来,开始算账。工人们围着桌子,手里拽着名册,目光像盘秤。张头比往常更快,嘴上念着数字。他又开始扣项,扣一些莫名其妙的“机器费”、“材料损耗”、“安全培训费”。有人开始小声抱怨,有的则低声争辩。声音渐渐高了。

终于轮到刘长河。张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像事先练好的:“小长河,今天给你两百,算上这几天你辛苦的补贴。”他说得轻快。二狗在旁边刚想打个招呼,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刘长河已经接过钱,手指颤抖地数了数。他想问清楚明细,可张头拍了拍他的肩,像个长者:“别跟这些较真,兄弟,钱到手就好。”

他数着那一叠钞票,发现比自己按天算的少了不少。脑子里清晰地算着:昨天一百,今天两百,加上前几天的货,合起来数字不对。有人在旁边小声说:“他这人就是会算,他把账往自己兜里装。”声音像针,在空气里扎。二狗哼了一声,瞥了张头一眼,他的眼里有怒意,但他还是把气咽回肚子,像是早就学会了把不义之气攥成拳头。

回宿舍的路上,风把衣服吹得啪嗒作响。刘长河把钱塞进口袋,手指摸着口袋的缝线,像摸一块薄薄的疤。他没有说话,二狗也默不作声。夜色里,城市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晃动在路面上。

那夜他辗转难眠。钱在口袋里沉着,像有某种重量在提醒他:这不是报酬,这是赌注。他想起爷爷的怀表,指针一圈一圈地走着,不急不缓。他突然下定决心,手在被窝里握成拳:“有一天,我也要做自己的老板。”他在心里说,声音小得像从很远处传来,但每个字都很重。

第二天早上,他把这句话说给了二狗听。二狗先是一愣,随后大笑,笑里有嘲,也有赞:“做老板?你先把这手练起来,别让人把你当工具。老板都不是随便当的,得有人罩,你得会算这账,懂这行,攒点本钱。倘若你真想,咱就一步步来。”

他们开始动手计划。二狗说,可以先学点活,积攒技术:吊装、焊接、模板,哪一样精了,出门就能挣更多。刘长河说,他可以先练稳手,学会看图纸,学会认材料。他们把每一项技能和可能的收入列在纸上,像孩子做作业。每写一项,二狗的脸就亮一点;刘长河的眼里也有了光,像早饭里冒出来的那缕蒸汽,虽小,却直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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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里,他苦练基本功,吃过被机器吓到的惊慌,手上结了更多老茧,更多伤痕。可他也在班组里慢慢受了点人敬重:别人看他干活稳,没人愿意把活交给手抖的人。他学会了怎样用绳结固定重物,学会了判断混凝土何时凝固,学会了在刺耳的叫嚣中保持安静。

有一天清晨,他在工地角落里无意中看到张头和一个中年男人低声交谈,那人手里拿着一本账本,账本页边被翻得卷曲。刘长河靠着一根柱子,半听半看,听见“这笔可以调整,再扣点这项”之类的词语。这账本上的数字像活的,能被拨动,被分配,被吞下。他的手在口袋里攥紧,心里那股火苗越烧越旺。

他回头看向工地外的天,天刚亮,光还薄。他想着那句“有一天,我也要做自己的老板”,这句话不再像午后随口说的一句戏言,而像一块石头,砸在河里,泛起层层涟漪。

夜里他躺在床上,二狗已经睡着,呼噜声像机车。他翻身,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痕,思绪像被风吹的纸屑。窗外的风又从北面吹来,带着夜色的凉。他心里开始盘算,要怎样去做,先学哪样活,怎么攒钱。他从床下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笔锋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行行字,记录着可能的步骤、可能的开销、可能遇到的坑。笔的声音很小,但每个字都像是他对未来的一次庄重起誓。

第二天清晨,他把本子夹在衬衣里,走出宿舍。太阳刚好从厂房屋脊上探出头,光照在尘土上,像撒了一层碎金。工地的人声像潮水,起伏着。他站在这人群里,肩膀又一次挺直,眼神里多了点不再被吓倒的东西。

他知道路远,钱少,人心更难猜。可风在耳边吹了又干,他扯了扯衣领,像扯去胸口的尘。他把拳头攥了攥,透过灰尘,他看见前方有一道光,那光不大,也不耀眼,但足够让人走下去。

他没说别的话。只在心里又低声念了一遍:“有一天,我也要做自己的老板。”

风从北面带来一阵凉。工地上的人们像秋天的叶子,随风而动。他的嘴角向上,几乎看不出来。那笑,是给自己,也是给那些未来可能会来敲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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