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压(1 / 1)

自那游方相士留下那句恶谶,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炸得他魂飞魄散之后,林晚便觉得,自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连带着最后一丝支撑着活下去的微末气力,也一并被抽空了。

他不再出门。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仿佛成了阴阳两界的界限,外面是活人的世界,尽管充满恶意,却尚有生机;里面,则是他这具“行尸走肉”的囚笼,提前预支的坟墓。他整日蜷缩在破屋那冰冷的土炕角落,像一具正在逐渐失去温度、僵硬冰冷的尸体,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反应。那句“活不过二十三”如同最恶毒、最顽固的诅咒,在他脑海里生了根,发了疯似的滋长,最终长成一片遮天蔽日的荆棘丛林,将所有微弱的光亮和希望都隔绝在外,只留下尖刺反复剐蹭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爷爷依旧会来,每日至少一次,端着勉强果腹的稀粥或糊糊,沉默地放在炕沿。他看着孙子那日益凹陷的眼窝和死气沉沉的脸,嘴唇翕动,最终却总是化作一声沉重到几乎能砸落尘埃的叹息。那些饭食,林晚常常是原封不动地放着,直到它们彻底冷透,表面凝出一层令人腻味的油花或硬壳。他只是怔怔地抬着头,看着屋顶角落里那张积满灰尘、摇摇欲坠的蛛网,一只不慎闯入的飞虫正在上面拼命挣扎,振动着薄翼,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嗡鸣。他看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被无形的、更加粘稠坚韧的命运之网牢牢缚住,所有的挣扎,都不过是死亡降临前徒劳而可笑的点缀。

原来,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他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被天地所厌弃的、残酷的玩笑。既然结局早已注定,过程又有什么意义?

第一个夜晚,他在极度的精神疲惫和万念俱灰的绝望中,意识终于支撑不住,沉入了混沌而不安稳的昏睡。

然后,它来了。

睡到半夜,具体是几更天,林晚全然不知。他不是被声音吵醒,也不是被梦境惊醒,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极其沉重、极其冰冷的东西,毫无征兆地、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那不是实体的重量,更像是一团凝固的、冰冷的黑暗,或者是一块浸透了冥河之水的巨石。它压下来的瞬间,林晚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开始疯狂而紊乱地撞击着胸腔。他瞬间无法呼吸,胸口如同被千斤巨石死死碾住,肺里的空气被强行挤压出去,却吸不进一丝新的。他想张口呼喊,哪怕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喉咙里却像是被灌满了铅块,又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从缝隙里挤出“嗬……嗬……”的、濒死般被扼住的气音,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他想挣扎,想挥动手臂,想蹬动双腿,将这个压在他身上的鬼东西推开。然而,他的四肢百骸却像被无数道无形的、冰冷粘稠的绳索从四面八方牢牢捆缚在了硬邦邦的土炕上,连抬起一根手指,转动一下眼球,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这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绝望的禁锢,仿佛他的灵魂被囚禁在了这具无法动弹的躯壳里,只能被动承受。

只有意识是清醒的,异乎寻常的清醒,清醒地、放大无数倍地感受着这无法形容的恐怖。

那“东西”没有具体的形状,也没有实体,却重得超乎想象,仿佛要将他的骨骼压碎,将他的内脏压成一滩肉泥。一股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阴寒,透过那床又薄又硬的破被子,毫无阻碍地穿透他的皮肉,直直侵入他的五脏六腑,顺着血管流向四肢末端。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飞速流失,血液似乎都要凝固成冰,生命力像是破口袋里的水,正被那冰冷沉重的存在一点点挤压、吸走,徒留一片逐渐扩大的空虚和死寂。

黑暗中,他拼命睁大了眼睛,眼球因极度的缺氧和恐惧而微微凸出,布满了血丝。他什么也看不见,屋内是纯粹的、浓稠的墨色。但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充满了最纯粹恶意的冰冷。那恶意并非针对他个人的仇恨,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本质的,对生命本身的否定和吞噬。它沉默着,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是短短一瞬,也可能漫长如整个寒冬。林晚的意识在窒息的痛苦和冰冷的侵蚀下开始模糊,边缘泛起浑浊的白雾,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不明不白地窒息而死,成为那相士预言第一个应验的冤魂时——

那沉重的、如同山岳般的压力,骤然消失了!

来得突兀,去得也突兀。冰冷的触感如潮水般退去,身体的束缚也瞬间解除,仿佛从未存在过。

“咳!咳咳咳——!”

林晚猛地弹坐起来,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咳嗽和喘息,大口大口地贪婪吞咽着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声响震得他耳膜发麻,几乎要从中炸裂开来。

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双手死死抓住身下冰冷的炕席,指甲几乎要抠进坚硬的苇席缝隙里。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窗外,依旧是沉沉的、死寂的夜,万籁俱寂,连往常那呜咽的风声都消失了。屋内,油灯早已熄灭,只有从窗纸破洞透进来的、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一切如常。

仿佛刚才那窒息的重压、那彻骨的阴寒、那动弹不得的绝望,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过于残酷的噩梦。

但胸腔里残留的窒息闷痛,皮肤上尚未干透的冰冷汗水,以及那萦绕在鼻尖、若有若无的、如同墓穴泥土般的阴冷气息,都在无声地告诉他——

那,不是梦。

有什么东西,真的来过了。

在这死寂的、被诅咒的深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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