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父,我想见见小婵。”
林渊平静的声音,让屋子里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固。
林秀英那热情洋溢的笑脸,僵硬了一下。
她没想到,林渊对她的“好意”没有表现出丝毫感激,反而直接提出了要见人。
她和丈夫赵铁柱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有些不自然。
“见……当然要见。那丫头,可能在后院喂猪呢,一天到晚就知道闷头干活。”
林秀英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这孩子,性子太闷了,来了这么久,话都说不了几句,跟你姑父和我也不亲。”
她这话,明着是说林婵内向,暗地里,却是在给林渊上眼药,暗示林婵在这里住得不舒心,是个白眼狼。
林渊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平静的目光,让林秀英心里有些发毛。
她讪讪地笑了笑,转身朝着后院的方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小婵!死丫头,跑哪去了!你哥来看你了,还不快滚出来!”
这声叫喊,尖锐而刻薄,哪里有半分对“亲闺女”的疼爱。
林渊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紧。
片刻之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连接后院的门帘后,慢慢地探出了头。
那是一个女孩,看起来只有九、十岁的样子,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得多。
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明显是大人改小的旧棉袄,袖子长了一大截,裤腿也短了一截,露出了冻得发红的脚踝。
一头枯黄的头发,乱糟糟地扎着,几缕发丝黏在脏兮兮的小脸上。
她低着头,不敢看屋里的人,那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受惊的小鹌鹑。
当她的目光,怯生生地抬起,接触到林渊的一瞬间,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猛地亮起了一道光。
那光里,有惊喜,有委屈,有依赖。
但很快,那道光又被浓浓的怯懦和恐惧所取代。
她咬着嘴唇,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喊了一声。
“哥……”
只这一个字,林渊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他的妹妹,林婵。
原主记忆里那个爱笑,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扎着漂亮蝴蝶结的小姑娘。
才一个月不见。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林渊的目光,落在了她那双从过长的袖子里伸出来的小手上。
那双手,又黑又瘦,关节处布满了裂开的口子,红肿的冻疮,像一个个丑陋的包,趴在她的手背和指节上。
这哪里是来“暂住”的,这分明就是被当成免费的小工来使唤的!
林渊的胸中,一股怒火,轰然炸开。
他强行压下这股火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妹妹走去。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生怕吓到这个已经变得无比胆怯的妹妹。
林秀英看他脸色不对,赶紧走过来,脸上又挂起了那副虚伪的笑容。
“你看这孩子,就是太怕生了。小婵,快过来,让你哥看看。你跟哥哥说,在姑姑家好不好啊?姑姑有没有亏待你啊?”
她一边说,一边去拉林婵的胳膊,想把她拽到身前,当成自己“尽心尽力”的证据。
林婵的身体,在她触碰到的瞬间,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点燃了林渊心中的炸药桶。
他没有再走向林婵,而是猛地转过身,看向林秀英和赵铁柱。
“姑姑,姑父。”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父母在世的时候,每年都会给你们寄钱寄东西,对你们,不薄吧?”
林秀英和赵铁柱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那是自然,你爸妈都是好人……”赵铁柱下意识地回答。
“我父母把小婵托付给你们,是信任你们,是把你们当成最亲的人。”
林渊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寒意。
“可你们呢?”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她的?”
“让她干最粗的活,穿最破的衣服,吃最差的饭,连一双像样的手套都舍不得给她买?”
“你们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林渊的质问,一句比一句严厉,一句比一句响亮。
林秀英和赵铁柱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林秀英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被戳穿了心思,她索性也不再伪装了。
“我们怎么对她了?我们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我们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哪有闲钱给她买新衣服,买手套?”
“再说了,乡下孩子,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干点活怎么了?能累死她吗?真是城里来的娇小姐,说不得碰不得!”
赵铁柱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我们白养她一个多月,没跟你们要钱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有本事你别送来啊!”
“好。”
林渊看着他们撕破脸皮后,那丑陋而贪婪的嘴脸,不怒反笑。
“说得好。”
“既然你们觉得养着她累累赘,那正好。”
他转身,从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叠东西,“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了屋里那张破旧的八仙桌上。
二十块钱。
还有一小沓全国粮票和布票。
这笔钱和票,对于这个贫困的农家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林秀英和赵铁柱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是小婵这一个多月的伙食费和住宿费,够了吗?”
林渊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够,我这里还有。”
他说着,作势又要往包里掏。
“够了!够了!”
林秀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钱和票,一把就将它们全部扫进了自己怀里,生怕林渊反悔。
她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虚假。
“林渊啊,你看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我们也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清楚。”
林渊打断了她的话。
他看都没再看那对夫妻一眼,径直走到了妹妹林婵的面前。
他蹲下身,用自己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地握住了妹妹那双冰冷瘦小的手。
“小婵,别怕。”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哥来了。”
“哥带你回家。”
林婵抬起头,看着林渊。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任由眼泪模糊了视线。
林渊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这孩子,是被欺负得连哭都不敢大声哭了。
他站起身,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棉大衣,不由分说地裹在了妹妹瘦小的身上。
大衣很长,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只露出一张挂着泪痕的小脸。
一股属于哥哥的,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将林婵紧紧包围。
她那一直紧绷着的,颤抖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走,我们回家。”
林渊拉起妹妹的手,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哎!林渊!你……”
林秀英抱着钱,还想说些什么。
是想虚伪地挽留几句,还是想再多要点好处,她自己也说不清。
林渊却连头都没有回。
他只是拉着妹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这个让他感到恶心的小院。
门外,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人心的寒冷。
林婵紧紧地攥着哥哥的手,仿佛攥住了全世界。
她小声地,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了一句。
“哥,我们……我们真的回家吗?”
“嗯,回家。”
林渊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回我们自己的家。”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村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姑父赵铁柱气急败坏的吼声。
“林渊!你个白眼狼!你会后悔的!”
“你以为带个拖油瓶回城里,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等着你回来求我们!”
林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后悔?
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没有这两个字。
他只会让那些曾经欺负过他们兄妹的人,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