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谭苦仙窍。
王小二盘膝坐着，正努力感受着体内那股若有若无的气。
他是被买来的。
和他一样的，还有上百个流着房家血脉的少年。
“小二，别练了，歇会儿吧。”
旁边的房四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把声音压得极低。
“仙师说了，勤能补拙。”
王小二睁开眼，抹去额头上密布的汗珠。
他的资质是这群人里最差的那个。
所以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别人练一个时辰，他就练两个。
“仙师那是骗咱们给他卖命呢。”
房四不屑地撇撇嘴，从怀里摸出半块硌牙的干饼。
“吃点？”
王小二摇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一辈子当奴隶。
……
夜深了。
极致的疲惫让王小二很快陷入沉睡。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血海在脚下翻滚。
无数残缺的人影在血海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哀嚎，每一张扭曲的脸都刻满了永恒的痛苦。
王小二低头，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化作了一团笼罩一切的巨大阴影。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本能地响起。
饿。
他张开嘴，猛地一吸。
轰——
下方的血海瞬间掀起滔天巨浪！成千上万的魂魄被扭曲成一道道灰气，发出刺破神魂的尖啸，疯狂涌入他的口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充斥了他的身体。
那些魂魄临死前的哀嚎与恐惧，竟像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他继续吞噬。
不断地吞噬。
“啊！”
王小二猛地从草席上坐起，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旁的房四被惊醒，含混地嘟囔了一句。
“干嘛呢你，见鬼了？”
王小二没有回答。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背，入手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环顾四周，同伴们横七竖八的睡姿，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是梦。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重新躺下。
可脑海里，那种吞噬魂魄的极致快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盘旋不散。
一阵没来由的恐惧攫住了他。
以及一丝……让他自己都感到罪恶的兴奋。
第二天，晨光熹微。
王小二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第一个爬起来开始修炼。
他想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那个诡异的梦。
可当他按照法门引导那股气时，整个人却愣住了。
以往晦涩凝滞的几个关窍，今天竟如履平地，一冲即破。
体内的那股气，也比昨天粗壮了整整一圈！
他沉浸其中，修炼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
“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淡漠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王小二浑身一颤，睁开眼，只看到一双皂靴停在自己面前。
他连忙跪伏在地，头颅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回禀仙师，小的叫王小二。”
谭苦俯视着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你今日的进境，比其他人快了不少。”
王小二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脉贲张的声音。
“很好，继续保持。”
谭苦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说完，那双皂靴便转身离去。
王小二趴在地上，许久才敢抬起头。
仙师……夸奖他了。
他攥紧了拳头，昨夜噩梦带来的阴霾，似乎被这句夸奖冲淡了不少。
他觉得，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夜幕再次降临。
王小二躺在草席上，翻来覆去，不敢入睡。
可身体的疲惫终究战胜了内心的抗拒。
他又做梦了。
这一次，不再是血海。
而是一片尸山堆积的战场。
无数奇形怪状的太古荒兽尸骸铺满大地，天空是凝固的暗红色。
他站在尸山之顶。
手中，握着一把无形的刀。
一个身穿星辰道袍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那身影的气息浩瀚如宇宙，让他感觉自己渺小如尘埃。
可他没有半分畏惧，只有一种斩灭万物的漠然。
他挥动了手中的刀。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
那个强大的身影，连同他身上的亿万星光，他眼中的惊恐与不解，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像是被从这方天地间彻底抹去了一块。
道痕，仙蛊，乃至存在本身。
一切都被“吃”掉了。
他又挥刀。
一个青气缭绕的身影被抹除。
紧接着，一个金光闪闪、散发着无尽运气的身影出现。
他再次挥刀。
那道金光身影被彻底斩灭。
他杀得兴起，忍不住仰天长啸，那啸声无声无息，却仿佛震动了古今未来。
王小二再次惊醒。
这一次，他没有尖叫，也没有出汗。
他只是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屋顶。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借着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打量。
指甲，似乎长了一点，也尖利了些。
他翻身下床，脚步无声地凑到水缸边，看向水面倒映的自己。
那张平凡的脸上，一双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属于他的、视万物为刍狗的凶戾。
他扭过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草席上熟睡的房四身上。
房四的喉咙，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王小二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一股暴虐的冲动，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蹿了上来，瞬间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想扑过去。
想用自己刚刚变尖的指甲，撕开那脆弱的脖颈。
想听一听鲜血喷涌出来的声音。
想尝一尝那温热腥甜的味道。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的身体已经微微前倾，肌肉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
“不……”
王小二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门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转身，将整个头狠狠埋进刺骨的冷水缸里。
“咕噜……咕噜……”
冰冷的凉意穿透头皮，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抬起头，水珠顺着头发滴落，整个人却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他怕。
他怕的不是梦。
他怕的是他自己。
就在他即将被这无边的恐惧彻底吞噬时，他胸口的皮肤下，某个东西微微亮了一下。
那光芒很温和，带着属于“王小二”自己的气息。
是他体内的自己蛊。
光芒亮起的一瞬，他脑中那股疯狂的杀戮冲动，像是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强行按了下去。
身体的剧烈颤抖，也慢慢平息。
王小二终于脱力，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
黑暗中，他看不见。
他胸口皮肤下的那点光芒，正在缓缓流淌，如同忠诚的守卫。
它在安抚他。
它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