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正经那套“星象示警”混合着杨大毛“恍惚听闻”的说辞，显然在杨七八那里起了点作用。
接下来的两天，“大燕国”高层的气氛明显紧绷了些。
杨七八不再整天沉浸在他的皇帝梦里，偶尔也会皱着眉头问曾正经“兵戈之气”何时能散。
白云奇更是被严令加强“边境”——就是庄子外围的巡防，让那些拿着锄头柴刀的“御林军”们每天多走了好几里路，累得叫苦不迭。
然而，这种紧张更多是流于表面。
杨七八和曾正经的关注点，依旧是如何“禳解”灾厄，而不是切实地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袭击。
他们甚至商量着要搞一场更加盛大的祭天仪式，用掉庄里最后几只鸡鸭，来祈求上天收回“兵戈之气”。
杨大毛冷眼旁观，心里急得冒火。
他知道，光靠这种玄乎的预警，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一旦官兵或者黑风寨真的打过来，这群乌合之众瞬间就会土崩瓦解。
他需要更具体、更迫在眉睫的警告，来戳破这虚假的安稳。
他再次召见了他的“童子军”。
老槐树下，狗蛋、牛蛋、如花眼巴巴地看着他。
杨大毛这次没直接给糖，而是先问话。
“狗蛋，官道那边，又有什么新动静吗？”
“昨天……好像没什么骑马的兵了。但是看到几辆牛车，拉着好多麻袋，往西边去了，车旁边跟着好些带刀的人守着，看着挺凶。”
是运粮队？
还是辎重？
往西……西边到底有什么呢？
“牛蛋，黑风岭那边呢？”
“脚印更多了，林子边上还看到些折断的树枝，像是很多人走过。我……我没敢往里走。”
“如花，最近庄子里，或者外面，有什么特别的闲话吗？”
“庄子里都在说祭天的事呢……哦，对了！我昨天在村口，听到几个路过歇脚的人哼小曲，怪里怪气的。”
“什么小曲？还记得怎么哼吗？”
杨大毛心中一动。
“……杨家沟，沟里藏……黄袍加身不知殃……官兵来，似虎狼……踏平山窝捉伪皇！”
调子很普通，就是乡间俚曲的调子，但歌词内容却让杨大毛瞬间汗毛倒竖！
童谣！这是有人在刻意散布消息啊！
目标直指杨家沟，直指“黄袍加身”的杨七八！
这要么是官府放的探路石，要么是黑风寨或者其他敌对势力在制造恐慌！
“如花！你立大功了！”
杨大毛声音都有些发颤，他立刻掏出两块麦芽糖，塞给如花，也分给狗蛋和牛蛋，“记住这曲子了吗？能不能教别人唱？”
如花拿到两块糖，开心极了，用力点头：
“能！能记住！”
“好！如花，你听着，现在给你一个新的任务！”
杨大毛蹲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你想办法，偷偷地，把这小曲教给庄子里其他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让他们也跟着唱。
但是，要装作是无意中学来的，不能说是你教的，明白吗？”
如花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狗蛋，牛蛋，你们也听着。最近几天，眼睛再放亮一点！”
“特别是狗蛋，官道那边有任何不寻常，哪怕多几个人走路，都得立刻告诉我！”
“牛蛋，黑风岭那边……暂时别靠近了，太危险。”
三个孩子似懂非懂，但看到太子殿下如此严肃，也都紧张起来，牢牢记住吩咐。
打发走孩子，杨大毛心潮澎湃。
童谣！
这是最古老也最有效的信息传播和心理战方式之一！
一旦这指向性明确的童谣在庄子里传开，必然会引起恐慌，到时候，杨七八和曾正经想捂都捂不住！
果然，没过两天，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童谣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开始在杨家沟的孩子们中间流传开来。
起初大人们只当是孩子的胡闹，但听着那清晰的“杨家沟”、“黄袍”、“官兵”、“伪皇”等字眼，越来越多的人脸色变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悄无声息地蔓延。
村民们看向“紫微宫”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敬畏，更添了许多惊疑和恐惧。
最先察觉不对的是庄里的老人。
张太公听到小孙子哼唱时，手里的旱烟杆‘啪嗒’掉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这调子……是前朝‘辽东谣’的变调，那是大军开拔前，专门编来动摇敌心的！’”
很快，连最老实的佃户王老实在田间歇息时，也忍不住对邻人低语：
“‘听说了吗？那歌里唱‘伪皇’……咱们这样，算不算从贼啊？’”
说这话时，他眼睛不住瞟向‘紫微宫’方向，手下意识握紧了锄头把。”
连那些“御林军”巡逻时，都有些心神不宁，交头接耳。
这种变化，终于惊动了“朝廷”。
“朝会”上，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杨七八脸色铁青，曾正经也是眉头紧锁，白云奇更是焦躁地来回踱步。
“查！给朕查！是哪个刁民散布谣言！惑乱人心！”
杨七八拍着八仙桌，那咸菜罐里的野鸡毛都震得抖了抖。
“陛下息怒。”
曾正经捻着胡须，语气沉重，“此童谣来得蹊跷，恐非空穴来风。老臣连日占卜，卦象皆显大凶……只怕，那兵戈之灾，迫在眉睫矣！”
这一次，连他也无法再用“帝星稳固”之类的鬼话来自欺欺人了。
童谣的指向性太强，加上之前杨大毛的“预警”和他自己观测到的不利星象，也可能是心理作用，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那……那该如何是好？”
杨七八有些慌了神，皇帝的架子也端不稳了。
他本质上还是个地主，贪图享受和虚荣，真到了生死关头，那份精明和怯懦就暴露无遗。
“陛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臣愿率御林军，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白云奇梗着脖子吼道，只是这吼声在空旷破败的正堂里，显得有几分色厉内荏。
“决一死战？就凭我们这些人，这几把破锄头？”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杨大毛不知何时站在了殿门口，脸色平静，眼神锐利如刀。
他额角的伤疤已经愈合，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狠厉之气。
“逆子！你说什么！”
杨七八正在气头上，闻言大怒。
杨大毛没有理会他的咆哮，一步步走进殿内，目光扫过曾正经和白云奇，最后落在杨七八身上：
“父皇，童谣已经唱遍了庄子，官兵或土匪随时都可能打过来。是继续在这里自欺欺人，等着被人瓮中捉鳖，还是想办法保住性命，您该做个决断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曾正经看着杨大毛，眼神复杂。
他隐约感觉到，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和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少年不太一样了。
“太子……有何高见？”
曾正经试探着问。
杨大毛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必须趁此机会，攫取更多的话语权，甚至是……实际的掌控权！
“高见谈不上。”
杨大毛语气冷静，“但我知道，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要想活命，需立刻停止一切招摇的举动，祭天什么的全部取消，准备转移，往深山里撤，集中所有粮食和武器，统一分配！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拖后腿，或者想着自己逃跑……！”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前世混社会打架前的那种狠色：
“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殿内一片寂静。
杨七八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杨大毛那不容置疑的气势慑住了。
白云奇握紧了刀柄，想说什么，但在杨大毛冰冷的目光下，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曾正经则是眯着眼，飞快地权衡着利弊。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仓皇的呼喊，伴随着连滚爬爬的脚步声：
“陛……陛下！不好了！官兵！好多官兵！朝咱们庄子杀过来了！已经到了五里外的山口了！”
报信的正是被派去外围巡防的一个“御林军”，此刻他脸色煞白，裤腿上沾满了泥泞，显然是一路狂奔回来的。
轰！
如同晴天霹雳，整个“皇宫”瞬间炸开了锅！
杨七八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嘴里喃喃：
“来了……真的来了……！”
曾正经手里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白云奇“锵啷”一声拔出腰刀，却不知道该指向哪里，手臂微微发抖。
童谣的预警，转眼就成了现实！
“还愣着干什么！”
杨大毛猛地一声暴喝，压过了所有的混乱和恐慌，“想活命，都听我的！”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混吃等死的问题青年，也不再是那个荒唐的太子，而是求生欲望压倒一切的亡命之徒！
“白云奇！带你的人，去庄口尽可能设置障碍，拖延时间！但不是死战，稍作抵抗立刻往山里撤！”
“曾正经！组织妇孺老弱，立刻收拾紧要物资，主要是粮食和盐！别带那些没用的！”
“父皇！母后！你们也赶紧准备！这‘皇宫’，不要了！”
他语速极快，指令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在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面前，他那点从市井中学来的果决和狠辣，反而成了最有效的强心剂。
白云奇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就往外跑。
曾正经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几个“官员”去组织人手。
杨大毛看着乱成一团的大殿，看着瘫软的皇帝老爹，看着惊慌失措的“母后”白氏，又想起狗蛋、牛蛋、如花那三个孩子，咬了咬牙。
“妈的，这烂摊子……老子接下了！是死是活，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