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我本该……”
未曾说完便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了。
气氛一时沉寂，他称呼祝临霄为“临霄”，此刻又显露出分明的黯然、悲伤，足见二人关系深重。还没等其他人想好怎么安慰，叶鹤眠便恢复往常模样。
“探香楼被烧毁后，我……趁乱收编了一部分会武之人，同时也抓住了白溯舟，逼问他探香楼、以及探香楼背后组织的事。这些信息便是那时他告诉我的。”
“原来你手下那些人是这么来的。”死士说，“我就说嘛，你宁死都干不出养死士的事。”
叶鹤眠表情晦暗了瞬间，说不好他脸上闪过的究竟是什么情绪，很快便收拾好：
“他说，自己从小便不喜父亲，也不喜欢清风阁的行事风格。于是离家出走。他去救探香楼之中的妓子，却寡不敌众。清风阁阁主对他十分愤怒，使尽各种手段以‘纠正’他，直到他终于顺从，才被授予探香楼楼主一职。”
叶鹤眠道：“白溯舟天赋很好，又是嫡子，本该是下一任阁主，但因他擅自离家，继承人的位置便到了白英手上。他在探香楼那几年若是专心培养势力，或许还能争上一争，只是他对那位置深恶痛绝——他自己是这么说的，所以未能成事。因此，他作为继承人本该知晓的事情也没能了解，他只告诉了我自己知道的。”
“首先便是关于那位仙人，白枢的事。刚才我已经讲过了。白枢收养的孤儿们彼此联姻，成为一整个家族，延续了许多代，靠着白枢的遗产渐渐成长为背后操纵江湖的庞然大物。然而他们并没继承白枢的仁爱，只是沉溺于玩弄权势，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甚至病态到了将悲剧当做戏剧观赏的程度。”
“无数死亡、背叛、鲜血，有人年幼便被灭了满门，有的宗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有人隐退江湖多年后又被追杀，这些事情发生有时仅仅只是因为他们认为这很有意思。”
“白溯舟也警告我，清风阁常年以来存在某个计划，延续数百年之久，但连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清风阁阁主认为这计划还有数年就能实现。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也许能够追查到清风阁的线索。”
叶鹤眠从袖中掏出数张纸，有些已经发黄，有些墨迹未干，均记录得满满当当，被他分发给众人：“我不会把它发到论坛上，以免系统……你们之后也注意不要在论坛上提及，私聊也不行。最好现在记住。”
死士露出痛苦的神情：“万一我没记住……”
叶鹤眠道：“我标注了几个重点，只看这些也行。”
宫殿内哗啦哗啦的翻页声不绝于耳，连十号手上都被分到了一叠，他看着上面的文字心想，明明每个字都认识，组合起来怎么就看不懂了呢？江湖九大门有哪九个都说不出来的他看这些为时太早，对江湖了解尚浅就被一脚踹入深渊，简直就像翻开推理小说第一页就被剧透结局。
裴长卿一边翻一边点头，时不时发出“嚯”“哦”“哎呀”“好家伙”的感叹声，表情意味深长。
顾舒崖和陆墨书翻页的速度都相当快，没一会便各自交换了手上的情报。然而陆墨书神情悠然自得，看上去比顾舒崖轻松了十个死士。自身绝佳的记忆力，原主过目不忘的本事，叠加起来更是劲霸至极，其他人最羡慕的一集口牙！
顾舒崖翻了一会，隐藏在心底的某件事像是鞋底的石子，再也没法忽视了。他慢慢挪近裴长卿：“五号——”
“你问老沈是吧。”裴长卿头也不抬地说，他表情漫不经心，好像对手上的某些情报早已知晓，“你想知道他去哪了？”
“他离开之前知道了什么？”
“就我手上这些呗。”裴长卿说，“替我办事的时候，他就要求了，想了解关于暗堂的事，我可是个守信的人。所以找大佬要了情报。”
顾舒崖眉头一跳，将脑中裴长卿理直气壮向叶鹤眠伸手的画面扫去，此时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报让他……让他主动放弃禁军统领的位置？”
裴长卿道：“我不造啊。”
言语轻佻，他脸上却全无往日的笑意，只余一片淡然，说不清他究竟是严肃、还是满不在乎，这句话在此刻竟被衬出一种荒谬感来。
“天塌下来有老沈的嘴和你——和你以前的嘴顶着，他知道了什么、想通了什么、发现了什么、计划了什么，都绝不会告诉我。我又没有从面瘫脸上读心的能力……”
“而且，说实话，这些东西有的在我看来就像话本——那种主角历经艰辛终于发现反派阴谋的故事，我是头一次知道，所以非常有新鲜感，也完全没法和现实联系起来。”裴长卿说，“你才是那个经历过某些事的人。”
顾舒崖知道一句话正悬在裴长卿嘴边，就差被他说出来了。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裴长卿那拉长音、带着玩味的腔调：
你们可是同病相怜的师兄弟，他能想到的事，莫非你想不到？
顾舒崖——顾舒崖虽然从未觉得自己心境如此平静，但他似乎离理解沈凡安更远了。自从那一天起他就几乎没看懂过沈凡安。
“不逗你了。”裴长卿叹了口气，“他出了城——然后往北方去了。当然，他也可能走上几十里路突然一个回首掏拐弯去江南啊岭南啊之类的地方，不过，就先当做他去北边了吧。至于去北边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顾舒崖松了口气：“谢谢。”
“你能快点解决这件事对我们都好。”裴长卿说，“你刚才的表情，哎呀，我刚想夸你，你又露出以前那种古怪的表情。说真的，我不像你一样对高冷酷哥痴迷，所以还是快点收尾吧。”
顾舒崖的表情不自觉地放松了。今晚，他发觉自己正花费越来越多的力气尝试绷着脸，以免露出对顾捕头来说过于灿烂的笑容。从前他只需发呆，自会有人被他身上的冷意逼退：“你高估我了，我可没法解决清风阁。”
“没让你解决清风阁。”裴长卿道，“你解决沈凡安和你自己就行了。”
末了他又补充道：“不是说让你杀了他然后自裁的意思。”
顾舒崖忍俊不禁：“以我的武功，杀他之前就会先被杀好吗。”
“那不一定哦。”裴长卿意味深长地道，“江湖人之间打架，胜负生死有时并不看绝对的武力，这不是你在金陵说过的话吗？”
顾舒崖愣了一下，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
“我没说过。”
“意思差不多嘛。”裴长卿指责他的过分认真，“问完了吧，快滚快滚，我正享受话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