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卿手腕甩得飞快,仿佛顾舒崖是某种黏在袖子上的污垢,顾舒崖只好和他拉开距离,直到裴长卿仁慈地收回手。
顾舒崖确认自己已经将叶鹤眠分享的情报都——大多都看过一遍,然而对于其中可能蕴含的某种可能让人想去北方受冻的存在,他毫无所觉。
沈凡安往北去了,他是回听雪派,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剩下的……他挪向楚怀寒。不知是想与她交换手上情报,还是想要依赖她那近乎冷酷的果断。
楚怀寒手上的纸张久久没有翻动,她盯着眼前的这一页,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顾舒崖侧过头来去看她手上究竟是什么内容,只见纸上潦草地画着——画着一朵花,大抵是太过匆忙难以辨认,旁边还特意标注称此印记为梅花。
等等,梅花?
顾舒崖看着楚怀寒沉静漆黑的眼眸:“你还记不记得当年……”
两个人站在角落,靠在一块窃窃私语,讨论声并不显得突兀,因为十号也时不时苦着脸向陆墨书或是裴长卿询问些什么,而叶鹤眠则与死士站在靠近大门处,不知说些什么。
“新手大礼包。”楚怀寒说,“当然记得。梅花也是华山的标记。这上面说,在清风阁某些密信之中出现了这样的标记。”
顾舒崖道:“既然是密信,那不可能用这种特殊的、能够追溯到华山本身的标记。多此一举,太过愚蠢,简直是特意宣告自己身份似的。除非这标记出现是为了用于陷害,不然……”
楚怀寒道:“华山作为曾经江湖第一大派,和在暗地里操纵江湖的所谓‘清风阁’可能互不往来吗?”
顾舒崖:“……说不定呢。”
楚怀寒道:“当年帖子你都看过。”
顾舒崖道:“当然。”
楚怀寒道:“你也记得一号自己把自己炸死的那一次他叫什么名字。也记得后来找上门被我揍一顿的那个华山长老叫什么。”
顾舒崖的记忆其实相当清晰,但他含糊其辞:“记不太清了。只记得……”
“他们都姓白。”楚怀寒道,“一个,是陆明绝离开华山后选择的代理掌门,但在闭关时死了,另一个是他的亲戚,傲慢愚蠢没能力,却担负起了带领华山南迁的重任。那时我就很怀疑,一个又蠢又坏的人,为什么会被陆明绝选中。就算后方无人,不也还有秦净峰吗?”
顾舒崖说:“……”
他无话可说。作为六扇门总捕,在这一方面他的思维比楚怀寒更加敏捷,脑中瞬间出现了许多可能,而最现实的那一个他说不出口。也许是将心比心,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在楚怀寒身上重现——
发现自己生活的师门,自己的“家”真实可憎的面目,曾经美好全都蒙上一层黑暗,这样的体验他再了解不过。
虽然,虽然楚怀寒在进入华山之前就先与华山敌对,虽然曾经的华山与现在的不可同日而语,虽然……
“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顾舒崖说。
“但是姓白的人可不止两个。”楚怀寒道,“江湖上同姓的人很多,姓白的人也不少,可能除了唐门内门以外,每个门派都能找出那么几个。”
顾舒崖问:“现在华山有姓白的人吗?”
楚怀寒道:“据我所知没有。但我知道的本来也不多。”
她又说:“侠英会之后师父曾经给我写过信,我也问过她白英的事,结果她什么有用的事也没说。她知道什么,但就是不告诉我,我考虑逼问,但她没那么轻易开口,我得在回师门之前获得一点有用的东西。”
顾舒崖问:“你觉得这些足够吗?”
楚怀寒看着手上的这些纸:“应该不够。”
顾舒崖说:“白青两人……那都是陆明绝还活着时候的事。”
楚怀寒道:“现在他已经死了,华山还活着的人嘛,要么像我师父一样不可能说,要么不知道任何事。”
“陆明绝。”楚怀寒道,“我要弄明白他当年的事。本来我对他的印象只有突然暴毙在魔教教主手下的武林盟主,把门派管得一塌糊涂,现在我感觉他不简单。”
“……”顾舒崖,“他当然不简单……他创造的孤山剑法至今没人能破,年纪轻轻就做了武林盟主和华山掌门,身上的传奇和故事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只是你不了解而已。”
楚怀寒说:“我行走江湖的时间也不算短,但是对摘星的了解都比他多。没能被我了解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
顾舒崖道:“啪啪啪。”
“你在干什么?”楚怀寒扬眉。
“为你鼓掌。”顾舒崖道,“纸可是很脆弱的。”
虽然顾舒崖自觉和楚怀寒性格相差甚远,但至少这一刻他确信自己和楚怀寒眼底漫上了同样的笑意,令他们被唤起对遥远过往的回忆。
那些隔着屏幕的插科打诨,在如泥泞一般的江湖中拼尽全力挣扎时的苦中作乐。
“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你。”楚怀寒笑了,“比十年前的更喜欢。”
顾舒崖虽然知晓她话语中没有任何轻浮之意,却还是忍不住有点脸红,窘迫地转移了话题:“……所以你打算怎么‘了解’陆明绝?”
“了解一个人首先要见面。”楚怀寒道,“但他已经死了,所以我打算把他挖出来。”
顾舒崖一时拿不准是该顺着气氛笑一下,还是为楚怀寒的语出惊人而惊讶,或者遵从社会良俗劝说楚怀寒不要这么做。大齐也是有侮辱尸体罪的。
“我很认真。”楚怀寒这句话让他下定决心选最后一个。
“大齐也是有侮辱尸体罪的。”顾舒崖秉承着身为六扇门总捕的良心说。
“我不想到时候再把你从牢里捞出来。”然后他暴露了真实想法,六扇门总捕的良心在他们情谊面前大概只能坚持一句话的时间。
楚怀寒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神情:“不用你捞。”
顾舒崖很不满,同时可能也有点好意被浪费的伤心:“你不会要找七号捞你吧?”
“不用七号也不用你——不用任何人捞,因为我不会犯罪。”楚怀寒皱眉道,“陆明绝当年死在战场上,尸体消失在乱军之中,所以华山只留下一个衣冠冢。要是我能把他带回去,那群人还会很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