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妃触柱自戕的消息，如朔风般席卷了整个大虞。
宁修垂眼望着殿中那具“尸身”，容貌一如往昔般清绝，却面色惨白毫无生气，额角的猩红令他面色铁青。
他不过是想让李昭华去坤宁宫亲眼看一看，看她昔日的未婚夫婿如何新婚燕尔，携新妃入宫觐见，却未料到，她竟决绝痛苦至此，宁死也不肯成全他的颜面。
这何止是悲恸自绝？这分明是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让天下人都看他的笑话！
——难道他这摄政王之尊，竟还比不过一个黄口小儿？
殿内空气凝如寒铁。
摄政王沉怒，颇有些雷霆之意：
“王妃自戕，秽乱宫闱，大不吉，即日送出宫去。”
“——送回李家！”
……
因李昭华自戕，触怒摄政王，连送出宫都是在深夜悄然进行。
两名侍卫自皇宫侧门抬出一口薄棺，无声无息送至李太傅府上。
李家深知此事已招致摄政王迁怒，不敢有丝毫张扬，丧仪草草，当夜便将人下葬。
自此，民间风声悄然转向。
世人皆知王妃对太子情深难断，被宁修强掳，囚于毓禧宫中，终在太子新婚次日不堪情殇，触柱而亡，这份决绝刚烈，令无数人暗生唏嘘。
只是摄政王家事，终究容不得市井妄议。
在各地官吏强势压制下，关于王妃的种种传闻，也渐渐消弭，再不起波澜。
京郊别庄。
虞九渊前来时，正见李昭华乘坐在小舟上采莲。
她褪去了宫中的锦衣华服，一身朴素布衣，青丝裹在头巾里，周身再无半点珠翠，可当她低头轻嗅手中芙蕖时，那绯红花瓣映衬如玉侧颜，反倒透出洗净铅华的绝艳。
虞九渊微微怔住。
他向来知晓她的美。
自她及笄那年，便迫不及待请母后游说，与她定亲。
“九渊哥哥！”
李昭华忽然抬眼瞧见他，眼中霎时漾开笑意，站起身朝他招手，“我在这儿！”
话音未落，小舟倾斜。
她脸上浮起惊惶，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仰去。
虞九渊瞳孔骤缩，足尖一点纵身掠出，在她即将落水的刹那稳稳揽住她的腰肢，旋即将人横抱而起，凌空踏水，转眼便落回到岸边。
“呼……”李昭华轻吁出一口气，抬手抚了抚心口，侧过脸望向他时，眼角仍然带着笑意，“还好有九渊哥哥在。”
听着她语气里的依赖，虞九渊却微微一滞，揽在她腰间的手象是被灼到一般，倏然收了回来，旋即向后略退了半步，和李昭华拉开了距离。
李昭华眼圈顿时红了。
她低垂下眼，声音轻得发颤，“九渊哥哥是……是嫌弃我了？”
虞九渊没有应答，只抿了抿唇，声线低沉：“昭昭，我有话想同你说。”
李昭华抬眸，朝他勉强弯了弯唇角，“回去说吧。”
话落，她转身朝岸边不远处的别院走去。
这座京郊庄子是虞九渊在盛京的私产，自她“假死”脱身后，就被安置在此处，四周还有暗卫守护。
回到屋内，李昭华亲手为他沏茶。
阳光通过窗棂照在她身上，柔光晕染，似将这一刻衬得格外安宁。
虞九渊静静看着这岁月静好的一幕，心口隐隐作痛。
他曾无数次想象，有朝一日能与她过上这般平淡相守的日子，可惜天意弄人，依然是她与他，却终究什么都不同了。
“昭昭，我——”
“你爱上她了，是吗？”李昭华忽然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抬起眼，清凌凌的眼底仿佛能照透一切，也映出了他眼底的歉意与挣扎。
虞九渊沉默片刻，想到府中那双总是盈满欢喜的眼睛，终是低低“恩”了一声。
在边关时，他夜袭敌军重伤垂危，是冯妙仪救了他。
否则，此时他坟头的草都该有两丈高了。
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那一刻，他只觉心跳如擂鼓，恍若回到了和李昭华新婚之时，那个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对另一个女子动了心。
至于李昭华……他曾以为她是自愿入宫，屈身于宁修身下。
每思及此，皆觉屈辱灼心，甚至暗暗发誓，待来日事成，定要她为这份“背叛”付出代价。
可如今他知道了，她从未自愿，甚至不惜以死自证清白。
她只是一个被皇权左右的可怜人，他如何忍心再责怪她？
但有些事，终究是变了。
她入宫三月有馀，宁修几乎夜夜留宿毓禧宫，这般人尽皆知的“盛宠”，他怎会不知？他曾视若珍宝的未婚妻，与他的死敌耳鬓厮磨……
这是一个心结，一个终生都难以跨过的坎。
他过不去。
更何况，他是真的爱上了冯妙仪。
那个从乡野里走出来，干净纯澈，没有一丝杂质的女子。
她天真、单纯、将他视作天神，亦是他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救你之事，妙仪也知情。她一直劝我妥善安置你。”虞九渊垂下眼睑，声音里压着复杂的情绪，“但昭昭，我们回不去从前了。妙仪是个很好的女子，我既已娶她，便不能负她。馀生……我只想一心一意待她。”
“那我呢？”李昭华的声音轻得象一缕烟，指尖却颤斗得不成样子。
“我不能常来此地，妙仪会难过。”虞九渊抬起眼眸，语气已恢复平静，“我会送你离开大虞。从此世间再无摄政王妃李昭华，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李昭华苦涩地笑了笑，望向窗外，“既然不愿再要我，又何必费尽心思救我？”
虞九渊喉结滚动，低声说：“昭昭，对不起。”
他是个男人，终究无法眼睁睁看着曾深爱的女人，留在宁修身边。
李昭华轻轻摇了摇头，一滴清泪自眼角无声滑落，“我见过冯姑娘，她确实极好，与你正是相配。不象我，早已一身污浊，不堪再伴君侧。”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声音极轻：“九渊哥哥，你无需说这些，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虞九渊凝望着她垂泪的模样，敛着眸，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