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还不到八点，祁同伟就醒了。虽然昨晚和王洪波讨论到深夜，但心里装着事，睡眠很浅。他洗漱完毕，看着时间一点点指向八点半，觉得不能再等了，便拿出笔记本，找到了昨天记下的号码，再次拨通了秘书刘处长的电话。
电话接通，祁同伟语气恭敬：“刘处长，早上好，我是鲤城的祁同伟。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您。想请问一下，书记那边有没有指示，我们今天什么时间过去向李副省长汇报比较合适？”
电话那头的刘秘书声音依旧平稳：“祁助理你好。你稍等一会，我这就给李副省长办公室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时间，问清楚了马上回复你。”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刘处长！”祁同伟连忙道谢，然后握着听筒，耐心等待。这短短的几分钟，仿佛格外漫长。
果然，不到十分钟，房间里的电话骤然响起。祁同伟立刻抓起听筒：“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刘秘书的声音，“同伟啊，是我。”书记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清晰而直接，“我刚和李副省长通过电话了。他上午九点半之后有个空档，给你们留了大概十五分钟时间。时间很紧，你们汇报的时候一定要抓住重点，简明扼要。”
祁同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站得更直，仿佛向书记就站在面前：“是！书记！我明白了！一定突出重点，精简汇报！”
“嗯，”书记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继续交代，“你记一下李副省长办公室的电话，”他报出了一串号码，祁同伟赶紧用笔飞快记下，“到了省政府门口，先打这个电话联系，会有人下去接你们。”
“是！谢谢书记提醒！”祁同伟心中感激，这些细节的安排，足见向阳书记的用心。
电话那头，书记似乎轻笑了一下，语气变得稍微随意了一些：“你小子啊，跟我还这么客气？咱们是自己人，不说两家话。”这句“自己人”，让祁同伟心里顿时一暖，也更有了底气。
但紧接着，书记的语气又严肃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你们那个市长，王洪波。这几天，你先不要给他透任何风，关于我的任何安排和态度，暂时都不要说。等你们这个审批中心的事情，在李副省长这里有了确定的说法之后，你再单独带着他来我办公室一趟，我见见他。好了，你们抓紧时间准备吧。”
“是！书记！我明白！”祁同伟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深意。这是要对王洪波进行一次“面试”和考察，看看他是否值得扶一把。
听到电话里传来忙音，祁同伟才缓缓放下听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九点了！时间紧迫！
他立刻冲出房间，来到隔壁王洪波的房门外，“咚咚咚”地敲响了门，同时说道：“王市长，您在房间吗？”
门很快被打开，王洪波显然也早已起床准备妥当，脸上带着期待和紧张，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同伟？时间确定了？”
“嗯！”祁同伟重重点头，语气急促，“约的九点半，时间很紧，只有十五分钟。咱们得赶紧出发了！”
“好好好！走！马上走！”王洪波一听时间定了，精神一振，立刻拿起公文包和外套，跟着祁同伟就往外走。
两人在招待所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省政府。不同于市委大院，省政府门禁更加森严，气氛也更加肃穆。门口不仅有武警站岗，还有工作人员值班。
付钱下车后，祁同伟和王洪波整理了一下衣着，走上前去。祁同伟主动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值班的门卫，语气平和地说道：“您好，同志。我们是鲤城市政府的，这位是我们王洪波市长，我是市长助理祁同伟。我们和李副省长约好了九点半汇报工作。请问能借用一下值班电话联系一下吗？或者需要我们办理什么手续？”
门口的哨兵仔细核查了他们的证件，又看了看值班室里的登记表，然后敬了个礼，说道：“可以。请二位先到这边来做一下来访登记。”
两人按要求在登记簿上详细填写了姓名、单位、事由、访问部门、接见人等信息。登记完后，哨兵示意他们可以使用值班电话。
祁同伟拿出记着号码的纸条，拨通了李副省长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传来一个沉稳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喂，哪位？”
“李省长您好！冒昧打扰，我是鲤城市市长助理祁同伟，我和我们王洪波市长已经到了省政府门口，按照约定时间来向您汇报工作。”祁同伟的语气充满敬意。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稳：“是鲤城的同志啊。好，你们在门口稍等片刻，接你们的人马上就过去。”
“好的好的，谢谢李省长！”祁同伟放下电话，对王洪波点了点头，“让我们稍等，有人来接。”
王洪波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带，目光紧盯着省政府大院深处。
没过两分钟，只见一个年纪大约三十上下、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显得十分干练的青年干部从办公大楼里快步走了出来，径直来到门口，目光扫过祁同伟和王洪波，客气地问道：“请问，哪位是鲤城来的同志？李副省长让我来接你们。”
“我们是！我们是！”祁同伟和王洪波赶紧应道。
“二位请跟我来。”青年干部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便转身带头向里走去。
祁同伟和王洪波紧随其后。走进省政府大院，一种庄重、威严的氛围扑面而来。楼道里安静异常，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和偶尔从某个办公室里传出的低语声或电话铃声。两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挺直了腰板。
青年干部将他们带到办公室外间的秘书室，对里面一位同样年轻的秘书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对祁同伟和王洪波说：“二位请稍坐，李副省长正在处理一份急件，马上就好。”说着，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温水。
“谢谢，谢谢。”两人连忙道谢，然后在椅子上虚坐下来——只坐了半个屁股，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恭敬和随时准备应答的姿态。他们甚至来不及仔细打量这间办公室的陈设，心跳都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加速。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了。大约过了五六分钟，里面办公室的门开了。
刚才那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鲤城的同志到了？进来吧。”
祁同伟和王洪波立刻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进去。
李副省长是一位大约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和蔼却不失严肃的领导。他并没有起身，只是用锐利的目光扫过进来的两人。
祁同伟和王洪波走到办公桌前约一米五左右的距离，微微躬身，几乎异口同声地恭敬道：“李省长好！”
李副省长点了点头，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对号入座，然后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压力：
“你们就是鲤城的王市长和祁助理吧。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谢谢省长！”两人道谢后，才小心翼翼地在那两把硬木椅子上坐下，依旧保持着挺直的坐姿。
李副省长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开门见山，直接进入了主题：
“你们鲤城市搞的那个‘一站式行政审批服务中心’的构想，昨天下午，老向已经给我打过电话，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他这句话一出口，王洪波心中一凛，更是确认了之前的猜测，果然是省委层面打过招呼了！
李副省长继续说道：“从改革方向和大原则上来说，简化审批流程，提高政府效率，优化营商环境，这个思路我是同意的。这也是中央和省里一直在倡导的改革方向。你们鲤城市能主动思考，积极探索，这是好事。”
听到“同意”两个字，王洪波几乎要喜形于色，强行才忍住。祁同伟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李副省长的话锋紧接着就是一转，那个“但是”如同一个重重的转折号，让两人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但是——”李副省长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你们要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们鲤城一家之事，更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它涉及到省级层面数十个部门的权力和利益调整，涉及到地方立法授权（如果需要）、机构编制、财政保障、全省标准统一等一系列极其复杂敏感的问题！”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祁同伟和王洪波的心上。
“你们这份报告，”李副省长拿起桌上那份显然已经被他翻阅过的报告晃了晃，“想法很大胆，但也很大胆。你们有没有充分评估过可能遇到的阻力？有没有想过，如果省里其他厅局反对，怎么办？如果推行不下去，半途而废，造成的负面影响谁来承担？还有，你们计划纳入的审批事项，有多少是需要省里甚至部委最终批准的？你们这个‘中心’的法律地位和权限边界到底如何界定？”
一连串尖锐而专业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来，显示这位分管领导绝非等闲之辈，他对问题的洞察极其深刻，直指要害。这绝不仅仅是走个过场，而是一场真正的“考试”！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