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怀着略微复杂的心情回到了榕城市委招待所。推开房门，只见市长王洪波正有些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烟灰缸里已经摁灭了好几个烟头。一听到开门声，王洪波立刻转过身，脸上写满了急切和期待，几步就迎了上来：
“同伟，怎么样？见到领导了吗？领导那边怎么说的？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过去正式汇报？”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来，几乎不给祁同伟喘息的机会。
祁同伟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桌前，拿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凉白开，然后“吨、吨、吨”地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仿佛要用水压下这一路的奔波和刚才那场简短却分量极重的会面所带来的干渴与紧张。
放下杯子，他才看向眼巴巴等着答案的王洪波，语气尽量平静地回答道：“联系上刘处长了，领导也确实在百忙之中抽空见了我一面。但时间非常紧，领导日理万机，只能让我先把报告留下，说是回来等消息。领导那边……暂时安排不出整块的时间来听我们详细汇报。”
听到这话，王洪波脸上那期待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身体似乎也微微垮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低落和焦虑，喃喃道：“这样啊……连汇报的时间都排不上吗？那……这事是不是……”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甚至开始怀疑这次省城之行是否会无功而返。
祁同伟看着他那副瞬间泄气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无奈。这位王市长，政治上渴望进步的心思是真急切，但这心理素质和耐性，似乎还需要锤炼。
他不再卖关子，笑了笑，补充了最关键的后半句：“不过，领导虽然没时间听我们详细汇报，但还是做了重要的指示。”
“哦？什么指示？”王洪波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稻草，立刻又精神了一些。
“领导交待了，”祁同伟模仿着一种沉稳权威的语气，“说我们这个‘一站式行政审批服务中心’的构想，本质上属于政府职能转变、优化营商环境的具体举措，是政府口的事情。让我们按照组织程序，逐级汇报。明天先去省政府，找分管发改、商贸、行政审批改革工作的李副省长汇报，听听李副省长的意见。如果李副省长认为可行，予以支持，那我们再视情况向上汇报。”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王洪波作为一个在宦海沉浮了二十多年的老油条，瞬间就从祁同伟这番话里品出了好几层深意，刚才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整个人如同打了兴奋剂一样，瞬间“就不困了”，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迅速总结出了几点核心信息：
第一，祁同伟此人背景极深，能量极大，不然省里的领导肯定不会给他面子。
第二，这所谓的“逐级汇报”、“听听李副省长的意见”，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请示”，而很可能是背后乃至燕京的领导已经打好招呼的“走流程”！这次去汇报，大概率会得到支持，至少不会遇到阻力。否则，绝不会给出如此清晰的路径指示。
第三，祁同伟肯定在领导面前提到了自己一同前来，并且表达了市政府的支持态度。但领导对于自己这个“前朝旧臣”（前任常务副省长的人）突然想要靠过来的行为，必然持非常谨慎和考察的态度的。这次让自己跟着祁同伟一起去向李副省长汇报，既是一次推动工作的过程，恐怕也是一次对自己态度、能力和“投诚”诚意的实地考察！
想通了这些关节，王洪波的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之前的焦虑、怀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亢奋的积极和……甚至带上了几分对祁同伟的倚重乃至依赖。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堆满了笑容，语气也变得异常热络甚至有些夸张：“同伟同志！哎呀！原来领导已经有了明确指示！太好了！这下方向就明确了！我就说嘛，同伟同志你出马，肯定没问题！”
他凑近几步，几乎用一种推心置腹、甚至带点恳求意味的语气说道：“同伟啊，这次能不能取得圆满成功，能不能拿下省里的尚方宝剑，可就全看你的了！在省城这段时间，一切以你为主！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需要我配合什么，我绝对全力配合！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把这个大事、好事给办成了！办漂亮了！”
这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简直不像一个地级市市长对下属助理说话，反倒像是下属在向上级表态。这要是让鲤城市委书记郑邦国看到了，非得惊掉下巴不可！他那个平时在市里虽然不算特别强势、但也自有威严、尤其在涉及政府事务时并不怎么买他账的市长王洪波，怎么到了省城，在祁同伟面前就变成了这副“唯马首是瞻”的模样？这个老小子，后台调走了，在自己面前还能保持几分矜持，到了这儿，简直是彻底“投诚”了？
祁同伟看着王洪波这副近乎“谄媚”的样子，心里也是哭笑不得，万分无奈。他不由得在心里吐槽：“这叫什么事啊？有这么当市长的吗？王市长，你得支棱起来啊！你在市里开会部署工作、下去调研视察时那股劲儿呢？那状态就挺好，你恢复一下啊！”
但他面上却不能有丝毫表露，只能赶紧摆摆手，语气诚恳又带着提醒的意味说道：“王市长，您言重了！这怎么是以我为主？这是在您和郑书记的坚强领导和大力支持下，我们才能来到省里汇报工作。所有的思路和方案，都是在市委市政府的集体决策基础上形成的。我也就是跑跑腿，传个话。”
他顿了顿，将话题拉回正轨：“当务之急，是我们得把准备工作做得再扎实一些。虽然领导有了指示，但向李副省长汇报，同样不能掉以轻心。我们是不是再一起把报告仔细过一遍，看看哪里还有需要补充、修改或者强化论证的地方？再模拟一下李副省长可能会问哪些问题，我们该如何回答？争取明天见了李副省长，能够一遍通过，留下个好印象！”
“对对对！同伟同志考虑得太周到了！就应该这样！”王洪波连连点头，此刻在他眼里，祁同伟说什么都是对的。他立刻拿起自己那份报告，“来，我们再深入研究一下！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说罢，两人也顾不上休息，就在招待所略显简陋的房间里，各自拿起一份报告，再次埋头看了起来。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两人低沉的讨论声。
“王市长，您看关于机构编制这一块，我们这样表述会不会太激进？要不要更委婉一些？”
“嗯，有道理，这里可以改成‘建议由市编办牵头研究提出可行性方案’……”
“还有这里，关于可能遇到的阻力，我们是不是把各部门的顾虑写得再具体一点，显得我们调研更深入？”
“可以，加上‘部分单位担心业务衔接不畅、人员管理双重领导可能带来的效率问题’……”
“李副省长如果问起资金来源怎么办？”
“就说初期由市财政先行垫付，后续探索纳入预算或适当收取服务费弥补成本，但强调其公共服务属性，不以盈利为目的……”
灯光下，两人时而凝神阅读，时而激烈讨论，时而低头记录。一个是因为看到了巨大的政治机会而动力十足，另一个则是为了推动心中认定的改革而精益求精。虽然动机不尽相同，但在这一刻，他们的目标高度一致——必须拿下省里的支持！
这场临阵磨枪的准备，一直持续到深夜。窗外的榕城渐渐安静下来，而招待所房间里的灯光和讨论声，则预示着明天一场至关重要的汇报，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