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带着教育部的考察组南下沪城,名义上是进行高校改革与发展调研,但只有他和祁同伟知道,此行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秘密任务”。
沪城,正处于海东开发开放的前夜,整个城市涌动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躁动与活力。而即将成立的证券交易所,更是牵动着无数敏锐投资者的神经。
高育良凭借其教育部司局级干部的身份和考察组的公函,很容易就接触到了沪城金融界和学界的一些核心人士,旁敲侧击地获取了许多关于证交所筹备进展和“老八股”的内部信息。此时的股市,规则极不完善,信息极不对称,但对于拥有“先知”的高育良而言,这却是一片遍地黄金的“原始丛林”。
他利用调研间隙,巧妙地穿梭于刚刚设立的几个证券营业部之间。那时开户手续简单,对公职人员炒股也尚无明确禁令。他用带来的两人积攒的近十万元稿费(在当时已是一笔巨款),以及以各种名义临时筹措的一些资金,分散账户,开始了他惊心动魄的“操作”。
延中实业、真空电子、飞乐音响、爱使股份、申华电工、飞乐股份、豫园商城、凤凰化工——这八只股票,在后来被称为“老八股”,此刻正经历着中国股市最初的、也是最疯狂的暴涨暴跌。
高育良冷静得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他完全摒弃了个人情绪,纯粹依靠对那段模糊记忆的信任和理性的判断,在股价的波峰浪谷间精准地买进卖出。他深知这些股票在初期会被疯狂炒作,但又极度脆弱,一个政策风声、一个谣言就可能引发断崖式下跌。
他采取的策略是快进快出,绝不恋战。今天买入,可能隔天甚至当天下午就卖出。资金像滚雪球一样,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膨胀。五万、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数字的增长逐渐变得失去真实感。
一个多月后,当高育良结束调研任务,准备返京时,他清理了所有的股票账户。最终的数字让他这个见惯风浪的司局级干部,握着存折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投入的本金,翻了整整一百二十余倍!
两人投入的稿费加上筹措的资金,总计变成了一个接近千万的天文数字!在九十年代初,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财富概念。万元户尚且是令人羡慕的对象,百万富翁更是凤毛麟角,而他们,已然触摸到了千万的门槛!
高育良强压下心中的震撼,迅速恢复了冷静。他知道,这种凭借信息不对称和制度空白的暴富,不可复制,更不可持续。国家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长期存在,监管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
过犹不及,见好就收。 这是他和祁同伟早就定下的原则。
他果断地将所有资金撤离股市,通过各种方式妥善处置,最终将这笔巨款分散存入多个银行的保密账户中。完成这一切后,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完了一场紧张无比的高强度战役。
返回的火车上,高育良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心中感慨万千。有了这笔堪称“雄厚”的资本,他和祁同伟未来的许多计划,都将拥有前所未有的底气和自由度。他们再也不用为“钱”这个英雄胆而发愁,可以更加纯粹地去追求政治理想和事业抱负。
“同伟啊同伟,我们这第一步,算是真正迈稳了。”他在心中默念。
祁同伟对沪城发生的财富奇迹毫不知情,他正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选地址、谈合作、搞设计、跑审批……每一项工作都充满了挑战,但也让他感到无比的充实。
他几乎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扑在了工作上,白天四处奔波,晚上熬夜研究方案,连周末回校学习的时间都被大大压缩。导师李为民教授看出他的疲惫,但也理解他的工作重要性,只是叮嘱他注意身体。
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下,祁同伟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一件似乎挺重要,但又被各种紧急事务挤到脑后的承诺。那种感觉时隐时现,却总是抓不住头绪。
“到底是什么事呢?”他偶尔会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自问,但很快又被新的电话或文件打断了思绪。
他完全忘记了,那位在火车上有一面之缘、对他写的《明朝那些事儿》手稿赞不绝口、甚至“威胁”他不交稿就影响毕业的神秘老者!那位老者留给他的电话号码,被他小心地记在笔记本的某一页,然后就被汹涌而来的工作彻底淹没了。
时间悄然进入十二月,冬天已然来临。
这天下午,祁同伟正在办公室与周卫东处长以及几位同事激烈讨论着孵化器的入驻标准和管理办法。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靠近电话的同事接起后,听了两句,立刻用手捂住话筒,表情有些紧张地看向祁同伟,压低声音说:“同伟,是陈部长电话,直接找你的!”
祁同伟有些意外,陈部长很少直接打电话到处的办公室找他。他接过电话:“部长,您找我?”
电话里,陈部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少了几分平时的爽朗,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同伟,你现在手头工作放一下,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陈部长的语气不容置疑,甚至没问他现在是否方便。
祁同伟心中微微一凛,立刻回答:“好的,部长,我马上到。”
放下电话,他跟周处长简单说明了一下,便快步走出办公室,心中暗自揣测:部长这么急找自己,是为了孵化器的事?还是又有什么重要的文稿任务?
来到部长办公室门外,他整理了一下衣着,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陈部长的声音。
祁同伟推门而入。办公室里的情景却让他瞬间愣在原地,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祁同伟的大脑飞速运转,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立刻挺直腰板,压下心中的惊骇,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恭敬地问候:“部长好!领导们好”
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祁同伟,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并没有说话。然后,他转回头,对着身旁的老者,语气温和而恭敬地说道:
“李老,人来了。”
就是这一句“李老”,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祁同伟脑海中那层混沌的迷雾!
李老?!!火车上那位神秘老者!那位留下了电话号码、等着他送书稿的老者!那个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的承诺!
一瞬间,祁同伟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头皮一阵发麻,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有些发软。
这时,那位被称作“李老”的老者,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祁同伟。他的目光依旧平和,甚至带着点长辈看晚辈的慈祥,但说出的话,却让祁同伟如坠冰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者看着祁同伟,嘴角那丝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语气温和得像是在拉家常,但每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在祁同伟的心上:
“小祁同志,看来我这老家伙不行了啊,说话不管用了?这都等了快三个月了,我那本《明朝那些事儿》的后半部书稿,是打算让我这老头子带着遗憾进八宝山吗?”
“轰——!”
祁同伟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老者那温和却无比刺耳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完了!自己竟然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而且忘得如此彻底!
对方不仅找上门来,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让他无地自容的方式!
巨大的羞愧、惶恐、自责瞬间攫住了他,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恨不得时间能倒流回三个月前。
“李……李老……首长……我……我……”祁同伟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发颤,平时在会场上侃侃而谈、在领导面前对答如流的他,此刻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无地自容的尴尬和悔恨。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