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
昨夜肆虐的风雪奇迹般地收敛了锋芒,天空虽仍阴沉,却再无雪花飘落。
北风依旧凛冽,刮过空旷的原野,发出尖锐的呼啸,卷起地面松散的雪沫,营造出一种肃杀而洁净的战场氛围。
北凉大营,辕门洞开。
十万大军早已列阵完毕,黑压压的方阵如同钢铁森林,在雪原上铺展开来。
将士们甲胄鲜明,刀枪如林,旌旗蔽空,一股凝聚不散的磅礴杀气,如同实质的冰山,横亘在天地之间,连寒风似乎都在战阵前绕道而行。
战阵最前方,八千玄甲铁骑肃立。
人马皆披重甲,在微弱天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如同八千尊来自幽冥的铁骑雕塑,唯有马鼻中喷出的白气和骑士们头盔下冰冷的目光,显示着他们内蕴的狂暴生命力。
秦无敌端坐于最前的一匹格外神骏的乌骓马上,玄甲覆面,只露出一双寒光四射的眼眸,手中那杆名叫破军的长槊斜指苍穹,槊尖一点寒芒,仿佛能刺破铅云。
中军处,苏清南依旧立于那辆高大的战车之上,月白锦袍,玄色大氅,在无数黑甲将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却也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目光平静地望向远方地平在线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的幽州城轮廓。
“咚!咚!咚!”
低沉而雄浑的战鼓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自中军响起,瞬间传遍整个战场,压过了风声。
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重,敲打在每一个将士的心头,点燃了他们眼中早已炽热的战意。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随之响起,与战鼓声交织,构成一曲古老而激昂的战歌。
“北凉的儿郎们!”
秦无敌的声音并不高亢,却以雄浑的内力送出,清淅地传入每一个士兵耳中,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前面,就是幽州城!八十年前,我们的祖辈在此流血,我们的姐妹在此蒙难,我们的土地在此沦丧!今日——”
他猛地举起破军槊,槊尖直指幽州城头那面狰狞的狼头大旗。
“随本将——夺回它!!!”
“吼!!!”
回应他的,是十万将士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浪滚滚,震得地面积雪簌簌发抖,连远处幽州城墙上的积雪似乎都被震落了不少。
“全军——出击!”
秦无敌槊锋前指。
“咚!咚!咚!”
战鼓节奏一变,变得更加沉重而富有压迫感。
“前进!”
“前进!”
各级将官的命令声此起彼伏。
十万大军,如同一个整体,开始缓缓向前移动。步伐起初并不快,却异常整齐,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沉闷的轰鸣,大地为之震颤。
钢铁的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向着幽州城,滚滚而去。
城头之上,兀木尔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脸色阴沉地俯瞰着下方缓缓逼近的北凉军阵。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支军容鼎盛、杀气冲霄的大军,他还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这绝不是他印象中那支装备简陋,士气低落的干国边军。
这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弓箭手准备!滚木礌石,热油金汁,都给本王备足了!”
兀木尔嘶声下令,“传令各部,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出击!依托坚城,消耗敌军!”
“是!”
城墙上,北蛮守军和被迫征召的汉人青壮慌忙行动起来,弓箭手张弓搭箭,滚木礌石被推到垛口,一口口大锅下燃起烈火,恶臭的气味开始弥漫。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北凉军阵在距离城墙约三百处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刚好在普通强弓的极限射程边缘,既能保持威慑,又避免了无谓的伤亡。
中军战车上,苏清南抬了抬手。
鼓声号角声戛然而止。
战场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北风呼啸,战旗猎猎。
苏清南目光扫过城头,最终落在兀木尔所在的位置,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清淅地穿透了三百步的距离,响彻在幽州城头每一个守军的耳边:
“北蛮南院大王,兀木尔,以及幽州城内的将士、百姓听着。”
“本王,大干北凉王,苏清南。”
“今日率王师至此,只为光复故土,解救同胞,驱逐尔等蛮夷。”
“八十年前,尔等趁我大干内乱,夺我城池,戮我百姓,此仇此恨,血海滔天!”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亦不愿多造杀孽。”
“现给尔等一个机会——”
苏清南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冰刃:
“开城投降,放下武器者,可免一死!”
“负隅顽抗,助纣为虐者——”
“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最后四字,杀意凛然,如同寒冬最凛冽的冰风,刮过城头,让不少守军,尤其是那些被强征的汉人青壮,脸色发白,手脚冰凉。
兀木尔脸色铁青,怒极反笑:“黄口小儿,安敢猖狂!我大蛮铁骑纵横天下之时,你还没出生呢!想要幽州城?有本事就来攻!看是你北凉儿郎的头硬,还是我幽州城墙坚!”
他猛地抽出腰间弯刀,指向城下:“放箭!给我射死这个狂妄的小子!”
城头箭如飞蝗,嗡鸣着攒射而下。
其中更夹杂着不少北蛮军中特有的破甲重箭,力道强劲,足以洞穿寻常铁甲。
然而,北凉军阵前方,早有准备。
“举盾!”
一声令下,前列重步兵齐齐举起一人高的厚重铁盾,瞬间组成一片钢铁壁垒。
箭矢叮叮当当射在盾牌上,火星四溅,却难以穿透。
少数越过盾阵的箭矢,也被中后方的将士轻易格挡或避开。
一轮箭雨过后,北凉军阵岿然不动,连阵型都未曾有丝毫散乱。
城头兀木尔脸色更加难看。
苏清南缓缓抬起的右手,在寂静肃杀的战场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并未如寻常统帅那般挥动令旗,下达复杂的攻击指令。
他只是五指虚张,对着身侧虚空,轻轻一握。
“嗡——”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弓弦被猛然拉开,发出低沉而震撼的颤鸣!
并非错觉!
在苏清南身侧,天地元气疯狂汇聚,雪沫、尘埃、乃至光线都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压缩。
瞬息之间,一张纯粹由凝练到极致的真元与冰寒法则构成的、近乎透明的巨大长弓,赫然成形。
弓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弓弦则是一道闪铄着星辉与冰蓝寒光的能量丝线,绷紧如满月。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战场双方无数人瞬间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凭空凝弓?这是何等修为?!
何等手段?!
城头之上,兀木尔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瞳孔骤缩成针尖,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身边那些见多识广的北蛮萨满和将领,更是失声惊呼:“天地之力!他……他在引动天地之力凝聚兵器?!这至少是……天境,甚至……陆地神仙!”
他们的话音未落。
苏清南左手虚空一引。
“嗤——”
三道更为璀灿、更为凝实的冰蓝色光芒,自他身前的虚空中凭空凝聚而出,自动搭在了那能量弓弦之上,化作了三支近乎透明的冰晶长箭。
箭身之上,隐约有玄奥的符文流转,每一次闪铄,都让周围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
“第一箭——”
苏清南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神谕,清淅传入战场每一个角落。
他松开了虚握弓弦的手指。
“嘣!”
一声无法形容的弓弦震响,轰然炸裂。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修为稍弱者,只觉得神魂剧震,耳中嗡鸣,眼前发黑!
与此同时,第一支冰晶长箭离弦!
没有凄厉的破空声。
因为它所过之处,空气、光线、声音……一切都被那极致的寒意瞬间冻结。
只在空中留下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目标——
幽州城头,狼头王旗大纛!
城头守军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碗口粗、坚韧无比的旗杆,在与冰箭接触的瞬间,便如同最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
连同其上狰狞的狼头旗帜,一同被冰封,然后炸裂成漫天晶莹的冰粉,在阳光下反射出凄美而致命的光芒。
像征着北蛮统治的旗帜,碎了!
“嘶!”
城上城下,同时响起无数抽冷气的声音。
北凉军士气大振,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而幽州守军,尤其是那些被强征的汉人青壮,眼中则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兀木尔脸色惨白如纸,握刀的手微微颤斗。
这一箭,不仅摧毁了旗帜,更仿佛击碎了他心中某种依仗。
“第二箭——”
苏清南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
第二支冰晶长箭,随着他话音落下,已然离弦!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死物。
而是——幽州城墙!
并非某一处垛口,也非某段墙体。
就在无数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那支冰箭划着与第一箭同样冻结虚空的轨迹,无声无息地,命中了幽州城那高达十馀丈、厚重无比、被北蛮经营加固了八十年的——正中央主城门楼!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更刺骨的严寒,以箭矢落点为中心,如同瘟疫般极速蔓延开来。
肉眼可见的冰蓝色霜纹,如同活物般沿着城墙砖石的缝隙疯狂攀爬。
青灰色的厚重城墙,在几个呼吸间,就被复盖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坚冰。
不止是表面,那恐怖的寒意仿佛能渗透一切,连城墙内部的夯土、木石结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被迅速冻结、脆化。
以城门楼为中心,左右各近百丈的城墙段,瞬间变成了一段寒气四溢、光滑如镜的冰墙。
城墙上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在这绝对零度般的寒意侵袭下,瞬间熄灭,只馀缕缕青烟。
准备倾倒滚木礌石、热油金汁的守军,惊骇地发现手中的器械、脚下的大锅,乃至他们自己的身体,都开始迅速结冰,动作变得僵硬迟缓!
“这……这是什么妖法?!”
“救……救命!我动不了了!”
“城墙……城墙在开裂!”
惊惶失措的惨叫和城墙内部结构崩裂的细微声响混杂在一起,让这段城墙上的守军陷入了彻底的恐慌和混乱。
他们赖以坚守的坚城,在这匪夷所思的一箭之下,仿佛变成了脆弱的冰雕。
兀木尔和一众北蛮将领目定口呆,遍体生寒。
他们引以为傲的城墙防御,在这等近乎神仙的手段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第三箭——”
苏清南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而这一次,他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城头,精准地锁定了被亲卫死死护在中间,脸色惨白如鬼的南院大王——兀木尔!
被那冰寒彻骨、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锁定,兀木尔浑身汗毛倒竖,亡魂皆冒。
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阴影,将他彻底笼罩。
他想要逃跑,想要躲藏,却发现自己在那无形的气机锁定下,连移动一根手指都无比困难。
“保护大王!”
亲卫统领嘶声狂吼,数名修为达到金刚境甚至天象境的北蛮勇士,奋不顾身地扑到兀木尔身前,用身体和盾牌组成层层屏障,更有萨满开始吟唱,试图激发护身巫术。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第三支冰晶长箭,离弦。
与前两箭冻结虚空的轨迹不同,这一箭的速度,快到了极致!
快到了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
城下北凉将士,只看到苏清南松开弓弦的刹那……
城头兀木尔所在的位置,便骤然爆开一团极其耀眼,却又冰冷到极致的冰蓝色光芒。
没有过程!
只有结果!
“轰!!!”
并非爆炸的巨响,而是某种极致能量瞬间释放,又瞬间冻结一切所发出的、沉闷而恐怖的轰鸣。
冰蓝光芒以兀木尔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绝对冰封领域。
光芒敛去。
露出了让整个战场瞬间死寂的一幕——
以兀木尔为中心,他周围十丈之内,所有的一切——
拼死护卫的亲兵、试图施法的萨满、坚固的垛口、飘扬的旗帜、甚至空气中飘落的尘埃……
全部被冻结在了一层厚达数尺,晶莹剔透,散发着凛冽寒气的玄冰之中。
他们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姿势——
怒吼的、扑击的、吟唱的、惊恐的……
栩栩如生,却再无半点生机,成为了一座座冰冷而震撼的冰雕。
而处于最中心的兀木尔本人,更是被冰封在一座格外高大、仿佛水晶棺椁般的玄冰之中,他脸上的惊恐、绝望、不甘,被永恒地定格。
这位威震北境数十载、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的北蛮南院大王,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与他忠诚的卫士们一起,化为了战场上最触目惊心的冰雕群象!
三箭!
仅仅三箭!
一箭碎王旗,摧敌胆!
二箭冻城墙,破坚防!
三箭诛敌酋,定乾坤!
天地间,一片死寂。
只有北风卷过冰封城墙和那些晶莹冰雕时,发出的呜咽之声,更添几分肃杀与苍凉。
城头上剩馀的北蛮守军,呆呆地看着那一片晶莹的死亡领域,看着他们的大王化为冰雕,看着那段被冰封、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城墙……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哐当!”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了手中的弯刀。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城头上响起一片兵刃坠地的清脆声响。
幸存的北蛮士兵面如死灰,跪倒在地。
那些被强征的汉人青壮,更是早已伏地不起,不少人失声痛哭,不知是恐惧还是解脱。
“北凉王无敌!!”
“北凉王万岁!!!”
不知是北凉军中哪个士兵率先嘶声高喊。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如同爆发的火山,从十万北凉将士口中冲天而起,震散了天空的阴云。
“北凉王万岁!!!”
“王爷神威!!!”
秦无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激动,举起破军槊,声如雷霆:
“城门已开!全军——入城!!”
“吼!!!”
士气如虹的北凉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那座已然失去抵抗意志的冰封之城,汹涌而入。
中军战车上,苏清南缓缓散去了身侧那震撼人心的能量长弓,负手而立,玄色大氅在风中轻轻飘动。
他望着洞开的城门,望着欢呼入城的将士,脸上依旧平静。
三箭定幽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