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朔风原。
天地一片苍茫,积雪没膝,狂风卷起雪沫,如同白色的沙暴,肆虐着这片荒凉的原野。
极目望去,只有几丛枯黄的劲草顽强地从雪中探出头,在风中瑟瑟发抖。
然而,就在这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苦寒之地上,一支沉默的黑色洪流,正以惊人的速度,切开风雪,向北疾进。
正是北凉北伐大军!
十万新军,分作前中后三军,辅以左右两翼游骑,阵型严整,行进有序。
尽管风雪扑面,严寒刺骨,但将士们眼神坚毅,步伐沉稳,除了战靴踏雪与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几乎没有多馀的喧哗。
一股铁血肃杀之气,如同无形的狼烟,冲天而起,连呼啸的北风都似乎被这股意志逼退了几分。
中军大纛之下,苏清南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外罩玄色大氅,静静立于特制的、由四匹神骏雪驹牵引的高大战车之上。
他身旁,秦无敌全身玄甲,只露出寒星般的眼眸,如同铁铸的雕像,掌控着全军节奏。
再往后,则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指挥平台,数名幕僚文吏正根据不断传来的斥候讯息,在巨大的沙盘上标记着敌我态势。
“报——”
一骑快马自前方雪幕中疾驰而来,马蹄溅起大蓬雪浪。
马上骑士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禀王爷、大帅!王恒将军遣快马来报,先锋斥候营已抵‘野狼峪’口,未遇北蛮大队游骑,只发现小股探马痕迹,已被清除!王将军请示,是否按原计划,抢占野狼峪两侧制高点?”
野狼峪,是通往幽州的第一道天然险隘,两侧山势徒峭,中间一条狭窄谷道,易守难攻。
秦无敌看向苏清南。
苏清南目光落在沙盘上野狼峪的位置,微微颔首:“准。令王恒务必在天黑前,肃清峪口所有隐患,控制两侧山脊。中军加速,入夜前务必通过野狼峪,在峪北十里处扎营。”
“诺!”传令兵翻身上马,再次没入风雪。
“王爷,”秦无敌沉声道,“我军行动迅捷,消息封锁严密,北蛮主力此刻应尚在幽州城内。但其斥候既已出现在野狼峪附近,说明幽州守将已有所警觉。末将担心,他们会利用野狼峪地势,设下埋伏。”
苏清南目光平静:“无妨。王恒的破阵锐士,最擅山地奇袭与反伏击。况且……”
他抬眼望向前方风雪弥漫的峪口方向,嘴角微扬,“我们的眼睛,比他们多,也比他们看得远。”
秦无敌心中一动,想起那些随军隐匿行踪、神出鬼没的十大不灭天境强者,甚至可能还有王爷麾下其他未显露的暗子,顿时了然。
有这些超越凡俗的“眼睛”在,北蛮的任何伏兵都无所遁形。
就在这时,后方又是一阵急促马蹄声。
“王爷!神京急报!”
一名身着北凉王府特殊服饰的信使飞马而至,递上一封密封的密函。
苏清南接过,指尖微光一闪,密函上的特殊禁制无声消解。
他展开快速浏览,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冷嘲。
“干帝震怒,已命韦佛陀发动所有暗桩彻查北凉底细,并亲自修书请供奉阁的‘天机老人’出山。密旨已发往镇北侯宇文拓和西凉节度使马腾,令其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必要时可落井下石。”
苏清南将密函内容简略说与秦无敌,语气平淡得象是在谈论天气,“朝中,以张阁老和萧定邦为首的一批重臣,也已私下串联,意图明抚暗剿,并动用安插在北凉军中的棋子周通,以及王府内某个采买管事,暗中掣肘。他们……似乎还想利用青云宗。”
秦无敌眼中寒光爆射,一股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跳梁小丑,也敢暗中伸爪!王爷,是否让末将传令,即刻拿下周通及那名管事?至于青云宗……若敢来犯,末将请为先锋,踏平其山门!”
苏清南摆了摆手,将密函随手递给身旁的绿萼,绿萼会意,掌心涌起一股寒气,密函瞬间化为冰晶粉末,随风飘散。
“不必打草惊蛇。”
苏清南淡淡道,“周通此人,本王早有留意,他传递出去的消息,十有八九是本王想让他传递的。那个管事,更是贺前辈早年随手布下的闲子,贪财好利,翻不起大浪。留着他们,反而能让干京那帮人安心。”
他顿了顿,看向秦无敌,语气转冷:“至于青云宗……柳丝雨道心崩碎,是她自取其辱,咎由自取。若青云宗不明事理,妄图以此为借口兴师问罪……”
苏清南没有说完,但秦无敌已感受到那平淡语气下蕴含的滔天杀意。
他毫不怀疑,若青云宗真敢来犯,这位深不可测的王爷,绝对有实力也有决心,让这个雄踞一方的武道大宗,从此除名。
“传令下去,”苏清南目光重新投向前方,“加快行军速度。另外,让芍药以本王名义,修书一封,送往青云宗。”
“内容?”绿萼轻声询问。
苏清南略一思索,缓缓道:“就写:贵宗圣女柳丝雨,于北凉境内因私废公,道心有瑕,自行崩碎。念其年幼,本王不予追究。然,若贵宗不明是非,听信谗言,妄动刀兵……则北凉之剑,不吝再染宗门之血。勿谓言之不预。”
语气平和,内容却霸道凌厉至极。
这简直是一封赤裸裸的警告与战书!
秦无敌听得心头一凛,随即又感到一阵快意。
这才是北凉王应有的气魄!
面对可能到来的麻烦,不是妥协退让,而是直接亮剑警告!
“是!”
绿萼领命,立刻去安排。
风雪似乎更急了。
大军沉默前行,唯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不屈的咆哮。
幽州城,北蛮南院大王行辕。
与北凉军肃杀沉默的行军不同,此刻的幽州城内,却是一片紧张慌乱的气氛。
高大的城主府,这曾是原大干幽州刺史府,如今已挂上了北蛮王庭的狼头旗帜,厅堂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与不安。
主位之上,坐着一名身穿华丽貂裘、头戴金狼冠的壮硕老者,正是北蛮南院大王,兀木尔。
他面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着虎皮的座椅扶手,下方则坐着十几名北蛮将领与幽州本地投靠的汉官,个个神情凝重。
“探马回报,北凉军先锋已抵野狼峪,其主力最迟明日晚间便能兵临城下!”
一名满脸横肉的北蛮万夫长声音粗嘎地汇报,“兵力约在十万上下,另有数千精锐玄甲骑兵,旗号是‘秦’和‘北凉’!”
“十万?怎么可能!”
一名投靠的汉官失声道,“北凉贫瘠,苏清南一个废物王爷,哪来的十万大军?还有秦无敌……他不是被干国皇帝罢黜了吗?”
“废物?”
兀木尔冷笑一声,眼中闪铄着凶光,“能斩杀剑圣剑无伤,聚拢秦无敌和众多高手,悄无声息练出十万大军的,会是废物?干国人,就是喜欢内斗,喜欢自毁长城!当年若不是他们朝廷腐败,自断臂膀,我们焉能轻易拿下这十四州?”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这个苏清南,不简单。他选在这个时候北伐,打的是收复故土的旗号,占尽了人心大义。干国朝廷此刻恐怕正焦头烂额,既想除掉他,又怕失了民心。”
“大王,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另一名北蛮将领问道,“幽州城内,如今只有我部三万王庭精锐,加之收编的汉军和本地仆从军,也不过五万馀人。北凉军来势汹汹,又有秦无敌这等名将统领,恐怕……”
“怕什么!”
兀木尔猛地一拍扶手,“我大蛮铁骑,天下无敌!当年能踏破他们的边关,如今照样能粉碎他们的妄想!传令下去,坚壁清野!将城外所有粮草物资全部运入城内!征发所有青壮上城协防!同时,飞鹰传书王庭,请求增援!另外……”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诈:“派人秘密连络干国镇北侯宇文拓……还有西边的马腾。许以重利,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在背后给苏清南使点绊子,或者……干脆按兵不动,坐看我们两虎相争!”
“是!”
众将领命。
“还有,”兀木尔补充道,“城中那些不安分的汉人,给本王盯紧了!若有异动,格杀勿论!苏清南不是打着收复故土、解救同胞的旗号吗?本王倒要看看,当他兵临城下时,城里的汉人是愿意跟着他这个不知底细的王爷拼命,还是愿意继续在我大蛮的治理下……苟活!”
命令一道道下达,幽州这座北境第一雄关,如同被惊动的刺猬,迅速收缩起来,亮出了冰冷的獠牙与尖刺。
然而,无论是北蛮的严阵以待,还是干京的阴谋算计,亦或是江湖的暗流涌动,都无法延缓北凉铁蹄前进的步伐。
野狼峪口,王恒一马当先,银枪在手,率领着数百名精挑细选的破阵锐士,如同灵猿般攀上徒峭的山脊。
山风如刀,积雪湿滑,但对这些至少都有金刚境修为的锐士而言,如履平地。
很快,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兵器交击声从两侧山林中响起,旋即归于寂静。
“禀将军,埋伏的十七名北蛮斥候与六名江湖好手,已全部清除!”
一名浑身染血却眼神兴奋的锐士校尉前来复命。
王恒点头,目光扫过脚下那条蜿蜒的狭窄谷道,又望向峪北更加开阔的雪原,沉声道:“留下两队人马,占据制高点,设置警戒哨和弩阵。其馀人,随我继续向前探查十里!”
“是!”
当夜幕缓缓降临,风雪稍歇时,北凉中军主力,已在秦无敌的指挥下,安然通过了野狼峪,在峪北十里一处背风的开阔地扎下连绵营寨。
灯火如星,营垒森严,与远处幽州城头隐约的火光,隔空相对。
中军大帐内,苏清南站在沙盘前,听着各方汇总的情报。
“幽州守军约五万,其中北蛮本部精锐三万,战力较强。已实行坚壁清野,并开始动员青壮上城。”
“镇北侯宇文拓部、西凉马腾部,至今未有异动,但其边境哨卡明显增多。”
“青云宗方向,暂无消息反馈。”
“我军粮草充足,士气高昂。”
苏清南听完汇报,手指在沙盘上幽州城的位置点了点。
“传令全军,休整一夜。明日巳时,饱餐战饭,兵发幽州城下。”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帐壁,直抵那座被异族占据八十年的雄城。
“第一战,便要打出我北凉的威风。”
“告诉兀木尔,也告诉天下人——”
“北境十四州,我苏清南……来收了!”
帐外,北风呜咽,卷起营旗。
山雨欲来,铁蹄已至。
一场注定要震动天下的攻城战,即将在这北境风雪中,轰然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