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干,神京,皇宫,太和殿。
时值大朝会,金碧辉煌的殿堂内,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鸦雀无声。
鎏金蟠龙柱高耸,承托着描金绘彩的藻井,龙椅之上,年近五旬的干帝面色微显倦怠,正听着户部尚书冗长的钱粮奏报。
殿外寒风呼啸,卷着零星雪粒,敲打在紧闭的朱红殿门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更衬得殿内一片沉闷。
突然——
“报!!!”
一声凄厉、高亢、带着铁血气与十万火急意味的嘶喊,如同平地惊雷,陡然撕裂了太和殿的沉寂。
自遥远的宫门处层层递进,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淅,越来越急促!
“八百里加急!北凉军报!!!”
“北凉军报——!!!”
嘶喊声伴随着沉重、慌乱、几乎要将宫道石板踏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瞬息间便到了殿门外。
“砰!”
厚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一道缝隙,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与一名几乎瘫软在地、甲胄染尘、满面风霜的传令兵一同卷入殿内。
“陛下!八百里加急!北……北凉……”
传令兵扑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个密封的、染着暗红色火漆的铜管,声音嘶哑得几乎泣血,脸上混杂着极致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北凉王苏清南……三日前于大雪原寺……当众以剑圣剑无伤头颅祭奠平民……并……并宣告天下……”
他剧烈喘息,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吼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北凉十万新军,八千玄甲铁骑,已于昨日誓师,兵发幽州!宣称要……收复北境十四州!驱逐蛮虏,光复旧土!!”
“轰!!!”
如同一块万钧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整个太和殿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苏清南?那个废物王爷?!”
“斩杀剑圣?!他?!”
“十万新军?八千玄甲铁骑?北凉何时有了如此军力?!”
“收复十四州?他……他疯了不成?!”
“僭越!这是赤裸裸的僭越!未得朝廷诏令,私自兴兵,形同谋反!”
“秦无敌?!他不是被耻夺兵权了吗?怎会在北凉?!”
惊呼声、质疑声、怒斥声、抽冷气声响成一片。
方才还昏昏欲睡的文武百官,此刻个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跳将起来,脸色涨红或惨白,须发皆张,仪态全失。
大殿之内,瞬间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龙椅之上,干帝原本倦怠的神色骤然凝固,瞳孔急剧收缩,握着龙椅扶手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着下方瘫倒的传令兵,以及那染血的铜管,似乎想从中找出这是一场荒谬恶作剧的证据。
然而,传令兵那濒死般的喘息,铜管上刺目的火漆,以及殿外依旧呼啸的、仿佛带来北境冰雪与血腥气的寒风……无一不在昭示着——
这是真的!
那个被他放逐到苦寒北凉、几乎遗忘在角落里的六皇子,那个被天下嘲笑了十几年,被视为皇室耻辱的“废物王爷”苏清南……
竟然不声不响地积蓄了如此恐怖的力量,并且……悍然亮剑,直指北境!
斩杀剑圣?他哪来的实力?!
十万新军?北凉哪来的钱粮人口?!
秦无敌归附?那些江湖传闻中早已陨落的魔头巨擘齐聚北凉?!
还有……收复十四州?!
干帝感到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合了震惊、恐惧、被愚弄的羞恼,以及更深层次的……对于局势彻底失控的恐慌。
苏清南想干什么?
仅仅是为了收复失地,博取名声?
不!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他这是要割据!要自立!
甚至……要问鼎?!
“肃静!!”
侍立在一旁,面白无须的大太监韦佛陀尖着嗓子厉喝一声,蕴含着阴柔内力的声音勉强压下了殿内的混乱。
干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惊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呈……呈上来!”
韦佛陀快步走下御阶,接过铜管,验明火漆无误,小心翼翼打开,取出里面卷得紧紧的密信,双手奉到干帝面前。
干帝展开密信,目光急速扫过。
信是北凉境内皇室密探所发,内容远比传令兵口述更为详尽,不仅确认了北伐誓师、秦无敌统军、剑圣被斩祭旗等事,更提到了大雪原寺上惊鸿一现的“至少三位疑似陆地神仙”的气息,以及“十位以上不灭天境强者”的踪迹,还有北凉境内看似普通百姓中隐藏的众多高手……信息之惊悚,让干帝握着密信的手都微微颤斗起来。
陆地神仙?还不止一位?不灭天境成群?
这苏清南……他到底网罗了多少恐怖存在?他这些年,在北凉究竟做了什么?!
“陛下!苏清南私自兴兵,形同造反!其心可诛!臣请立刻下旨,耻夺其王爵,宣布其为叛逆,并诏令周边各镇边军,即刻北上,与北蛮……呃,共同剿灭此獠!”
一名隶属兵部,素来主和派的重臣迫不及待地出列,高声奏道。
“荒谬!”
另一名老臣怒斥,“北伐收复故土,乃大义所在!北凉王虽有僭越之嫌,但其举合乎大义民心!当此之时,朝廷理应下诏嘉勉,并调拨粮草军械支持,共复河山!岂能自毁长城,反助蛮夷?!”
“支持?拿什么支持?国库空虚,南疆不稳,拿什么去填北凉那个无底洞?苏清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等他真打下十四州,拥兵自重,下一个刀锋所指,就是神京!”
主剿派言辞激烈。
“糊涂!北蛮乃心腹大患!若能借北凉之手收复失地,纵然苏清南有所图谋,亦可徐徐图之!此时内讧,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主抚派据理力争。
朝堂之上,瞬间分成了旗帜鲜明的几派,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横飞,几乎要将太和殿的屋顶掀翻。
主剿、主抚、观望、震惊失语者皆有之,原本庄严肃穆的朝会,变成了菜市场般的喧闹。
干帝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嗡嗡作响。
他看着下方吵成一团的臣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暴怒。
苏清南……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儿子,竟然给了他如此致命的一击。
不,这不是一击,这是一场精心策划了多年,此刻才图穷匕见的……叛乱!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些陆地神仙、不灭天境,凭什么效忠他?
秦无敌那样的军神,为何甘心屈居其下?
北凉的百姓,为何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一个个疑问,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干帝的心。
他意识到,自己对北凉,对那个“废物”儿子,了解得太少了!
少得可怕!
“够了!”
干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怒喝一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臣惶然低头。
干帝胸膛起伏,目光阴鸷地扫过众臣,最后落在那封密信上。
他知道,此刻无论下何种决定,都风险巨大。
剿,未必能胜,且失天下民心,更可能将苏清南彻底推向对立面,甚至逼其与北蛮暂时联手。
抚或利用,则是养虎为患,苏清南羽翼已丰,绝不会甘心再受朝廷节制。
进退维谷!
“此事……容后再议!”
干帝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色铁青,“着兵部、户部、枢密院即刻合议,拿出应对章程!退朝!”
说完,他不待众臣反应,拂袖而起,在内侍的簇拥下,匆匆转入后殿,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留下满殿文武面面相觑,心中各怀鬼胎。
所有人都明白,天……要变了。
……
与此同时,北方,北秦帝国,上京城,玄武殿。
与干京太和殿的喧嚣混乱不同,北秦的朝会气氛一贯肃杀冷硬。
北秦皇帝嬴宏,年约四旬,面容粗犷,鹰视狼顾,身着玄黑绣金龙的冕服,高踞于以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龙椅之上,下方文武皆是北秦贵族与悍将,气息剽悍。
关于北凉异动的情报,几乎与大干朝廷同时送达,甚至更为详尽。
北秦的黑冰台密探,对这位近邻的渗透,从未松懈。
当黑冰台首座,一个如同阴影般笼罩在黑袍中的瘦高男子,用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汇报完北凉王苏清南誓师北伐、显露恐怖底蕴、剑指十四州的所有情报后……
整个玄武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没有惊呼,没有吵嚷。
北秦的文武们,只是眼神变得愈发锐利、冰冷,如同雪原上的饿狼,嗅到了血的的气息。
嬴宏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黑曜石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目光扫过下方群臣,缓缓开口,声音浑厚而充满力量,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粗粝质感:
“苏清南……干帝那个被放逐的儿子?有点意思。”
“斩杀剑圣,聚拢如此多高手,暗中练出十万精兵,连秦无敌都为他所用……”
嬴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而冰冷的弧度,“干帝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把自己最锋利的一把刀,亲手丢到了最贫瘠的磨刀石上,结果……磨出了一柄足以噬主的绝世凶器?”
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充满了对南边那位老对手的嘲讽。
“陛下,”一名满脸刀疤、气息凶悍的北秦大将出列,声如洪钟,“苏清南北伐,对我大秦而言,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干国内乱,边防空虚,正是我大军南下的绝好时机!臣请命,即刻集结我大秦铁骑,趁其两虎相争,一举叩关,夺取凉西之地!甚至……直捣黄龙!”
“不错!”另一名文官模样的北秦贵族附和,眼神精明,“苏清南此子,野心勃勃,实力惊人。他若真能收复十四州,必成我大秦心腹大患!不如趁其立足未稳,与北蛮……或可暗中连络,前后夹击,先灭此枭雄!至少,也要让他与北蛮拼个两败俱伤!”
也有持重者提出不同意见:“陛下,苏清南显露出的力量非同小可,尤其那些陆地神仙……此事还需慎重。不如暂且观望,看干廷如何反应,看苏清南北伐成败。若他能重创北蛮,于我大秦亦是好事。我等可坐收渔利。”
嬴宏静静听着,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不变。
他目光幽深,望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墙壁,看到了那片风雪弥漫、即将燃起滔天战火的土地。
苏清南……一个突然崛起的变量。
北伐十四州……好大的气魄!
“传令。”
嬴宏终于停止敲击,声音斩钉截铁,“黑冰台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北凉军动向,尤其是苏清南本人及那些神秘高手的行踪。边境各军,提高戒备,但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另,秘密派遣使者,尝试接触北蛮王庭……和……北凉。”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心神领会。
陛下这是要两手准备,既要利用局势,也要试探甚至分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强邻。
“至于干廷那边……”
嬴宏冷笑一声,“想必此刻,那位干帝陛下,正焦头烂额吧?传讯我们在干京的人,不妨……再给他们添把火。”
“遵旨!”
群臣轰然应诺。
玄武殿内,杀机与算计,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流淌。
大干,大秦,两大帝国,因北凉王苏清南这一突如其来的惊世之举,原有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暗流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汹涌汇聚。
而处于风暴最中心的北凉大军,此刻已如出闸猛虎,铁流滚滚,正踏破风雪,向着北境第一州——幽州,悍然进发!
苏清南站在中军高大的战车之上,玄色王旗在身后猎猎狂舞。他望着前方苍茫的雪原,眼神平静而深邃。
他知道,此刻干京与上京,必然因他而震动。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的剑既已出鞘,不饮尽敌血,不染遍霜寒,岂有归期?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
“三日之内,兵临幽州城下!”
“是!”
大雪愈急,却遮不住那冲天而起的凛冽兵锋。
大风怒吼,却改变不了他誓要改天换地的野心!
天下棋局,落子惊风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