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南清越而铿锵的吟诵声,如同出鞘的绝世利剑,斩破了风雪,也斩破了笼罩北凉数十年的沉寂与屈辱。
诗句落下的刹那,仿佛连天地都为之应和,风雪骤然狂暴,却更象是为即将到来的铁血征程擂响战鼓,而非阻挠。
寺院内,战意已如实质,冲天而起!
李老六等老兵老泪纵横,却目光灼灼如烈火,残破的身躯挺得笔直,仿佛回到了当年那血气方刚、誓守边关的岁月。
王恒单膝跪地,银枪插在身侧积雪中,枪缨在狂风中激扬,他胸膛起伏,热血沸腾。
枪仙的骄傲在此刻找到了更有意义的归宿。
不是为了虚名争斗,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为了那些值得守护的人。
十大不灭天境强者气息相连,如同十座沉默的火山,一旦爆发,必将石破天惊。
他们眼神交汇,有激动,有慨叹,更有一种找到归属,即将参与一件足以彪炳史册之大事的昂扬。
清玄道长拂尘轻摆,道韵流转,为这冲霄战意增添了一分厚重与坚韧。
杨用及微微闭目,复又睁开,眼中智慧光芒闪铄,似在推演这场北伐的万千可能,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其中满是期待与决然。
贺知凉哈哈大笑,猛灌一口酒,酒液顺着他略带胡茬的下颌流淌,他随手抹去,眼神锐利如他腰间那柄未曾出鞘、却仿佛随时会龙吟而起的古剑:“好一个‘一剑霜寒十四州’!王爷这话合老头子的胃口!这趟北行,算老头子一个!
老子倒要看看,是北蛮的骨头硬,还是老头子的剑更利!”
秦无敌端坐于乌骓马上,玄甲在风雪中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并未多言,只是再次重重捶胸,甲胄发出沉闷而坚定的撞击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八千玄甲铁骑,十万北凉新军,便是他最铿锵的誓言。
苏清南立于众人之前,月白锦袍,玄色大氅,在漫天风雪与炽热战意的映衬下,身影挺拔如山岳,气度渊渟岳峙。
他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激愤或坚定的面孔,最终,定格在北方那铅云低垂、风雪肆虐的天际。
他知道,这一指,便是石破天惊。
这一战,便将彻底改变北凉的命运,乃至整个天下的格局。
潜龙,已到了出渊之时!
“秦将军。”
苏清南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末将在!”
秦无敌沉声应道。
“着你即刻返回落鹰原大营,整军备战。三日后,辰时正刻,大军开拔,兵发幽州!”
苏清南指令清淅,斩钉截铁。
“诺!”
秦无敌抱拳,没有任何废话,一提缰绳,乌骓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旋即调转马头,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撞开风雪,疾驰而去。
只留下越来越远的沉重马蹄声,以及那面在风雪中猎猎狂舞、仿佛要撕裂苍穹的“北凉”大纛。
“王恒。”苏清南目光转向枪仙。
“王爷!”王恒精神一振,抱拳听令。
“你枪术通神,可愿暂入北凉军中,为先锋斥候营教头,兼掌破阵锐士?”
苏清南问道。这是将一支精锐中的精锐交予他执掌。
王恒毫不尤豫,单膝重重跪地:“蒙王爷信重,王恒敢不从命!必不负所托!”
“善。”苏清南点头,又看向那十大不灭天境,“诸位。”
十大强者齐齐注目。
“北伐之战,非止军阵冲杀。蛮族经营北境多年,必有高手坐镇,奇人异士相助。届时,还需诸位随军策应,斩将夺旗,拔除蛮族倚仗的江湖力量,亦可自由行动,袭扰后方,乱其军心。”
苏清南的安排,给了这些桀骜不驯的绝顶高手极大的自主权,也发挥了他们最大的作用。
“谨遵王命!”
十人齐声应诺,声音虽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们隐匿多年,早已厌倦了无所事事的潜藏,如今能参与到这等大事之中,重燃热血,正是求之不得。
“道长,先生,贺前辈。”
苏清南最后看向三位陆地神仙,语气多了几分敬重,“军国大事,繁琐芜杂,不敢过多劳烦三位。唯请三位坐镇中枢,稳定北凉大局,必要时……震慑宵小。”
他说的“宵小”,自然不仅仅是北蛮可能派出的顶级高手,更可能包括来自大干朝廷、乃至其他势力的暗中阻挠与威胁。
清玄道长微微颔首:“王爷放心,北凉气运已起,贫道自当护持。”
杨用及淡然道:“文华阁已运转无碍,北凉内政民生,王爷无需挂怀。北伐粮草军械,早已暗中筹措完备,足支一年之用。”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透露出令人心惊的庞大底蕴与周密准备。
筹备一场十万大军、目标北伐十四州的战争所需物资,绝非易事,而杨用及竟已暗中完成,且储备如此丰厚。
贺知凉摆摆手,灌了口酒:“老头子我啊懒得管那些琐事,就在北凉城里喝酒。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捣乱,先问问老子的剑答不答应!”
苏清南拱手:“有劳三位。”
至此,北伐大计,高层架构已初步落定。
军神统兵,枪仙掌锐,十大不灭天境随军策应,三位陆地神仙镇守后方,再加之苏清南自身深不可测的实力……这套阵容,豪华到足以令任何势力胆寒。
柳丝雨被柳伯搀扶着,勉强保持着站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身体冰冷,心却如同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每一道命令,每一个安排,都象是一记记重锤,将她那早已破碎的道心残馀砸得粉碎。
他不仅仅是要北伐……他是要倾北凉全力,打一场改天换地的国战。
而且,他早已准备得如此充分,如此周密。
从顶级战力到中层骨干,从军队到后勤,从军事到内政……这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筹谋已久。
自己之前居然还觉得他冲动,觉得他为平民出头会暴露自己……可笑,太可笑了。
他等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既能彰显大义、凝聚人心,又能顺势亮出獠牙、开启宏图的机会。
潜龙出渊……不,这哪里是潜龙,这分明是一头早已蓄满力量,只是暂时蛰伏的洪荒巨兽。
如今,巨兽睁眼,便要……吞天噬地!
她看到苏清南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看到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对他恭谨听令,看到整个北凉机器因为这即将到来的战争而高效运转起来……
她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当初那纸退婚文书,究竟有多么愚蠢,多么短视。
她退掉的,不仅仅是一个未来的强者,更是一个可能开创一个时代、登临天下之巅的……帝王!
悔恨,如同最毒的诅咒,侵蚀着她最后的神智。
她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苏清南后面又说了些什么,那些老兵如何激动哽咽,王恒等人如何领命而去……她都模糊了,听不清了。
她只看到,苏清南在分派完任务后,再次转身,面向那简陋却重若泰山的灵堂。
他对着灵牌,再次躬身,深深一礼。
然后,直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她恍惚的意识中:
“赵队正,丫丫,靠山村的乡亲们,还有所有在北境沦陷中死难的同胞……”
“你们的血,不会白流。”
“你们的冤,不会永沉。”
“待本王……携北凉儿郎,踏破贺兰山阙,光复十四州故土之日……”
“必以蛮酋之血,祭奠尔等在天之灵!”
“此誓——”
“天地共鉴,风雪为证!”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玄色大氅一甩,转身,大步向寺外走去。
芍药与绿萼紧随其后。
十大不灭天境强者身影晃动,如同鬼魅般融入风雪,消失不见。
三位陆地神仙也微微颔首,身形逐渐淡化,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老六等老兵相互搀扶着,对着苏清南离去的方向,再次挺直残躯,行着最庄严的军礼,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尽头。
王恒深吸一口气,提起银枪,对着老兵们抱了抱拳,也转身大步离去,他要去熟悉他的新职责,他的“破阵”锐士。
风雪依旧呼啸。
古寺重归破败与寂静。
灵堂前,香火将尽,白幡飘摇。
那盛放着剑圣头颅的乌木匣,静静地躺在灵牌前,仿佛一个残酷而坚定的句号,结束了旧日的仇怨,也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更加波澜壮阔的篇章。
柳伯看着怀中小姐面如死灰、气息微弱的样子,老泪纵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寻医救治。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灵牌,看了一眼风雪弥漫的北方,心中满是震撼与后怕,搀扶着柳丝雨,跟跄着离开了大雪原寺。
他不知道小姐能否撑过这道心崩碎之劫。
他只知道,从今日起,北凉……将不再是从前的北凉。
而天下……恐怕也要因北凉王苏清南这一指,这一誓,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北伐,而……风起云涌,天下皆惊。
……
三日时间,弹指即过。
但对于北凉城,对于整个北境,乃至对于遥远干京中某些嗅觉敏锐的大人物而言,这三日,却如同三年般漫长,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紧张与揣测。
北凉王苏清南于大雪原寺,以剑圣头颅祭奠平民,痛陈北境十四州沦丧之史,当众宣布北伐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北凉,并开始向着更广阔的地域扩散。
起初,许多人以为这只是谣言,是北凉王为了某种目的放出的烟幕。
然而,随着北凉城外“落鹰原”上,那连绵不绝、杀气冲天的营寨日益清淅;随着北凉境内各大城镇粮仓的开启,一车车粮秣军械络绎不绝地运往北方;随着曾经销声匿迹的“军神”秦无敌公然打出“北凉”旗号,操练大军;随着江湖上一些早已失踪的魔头、怪客身影在北凉境内惊鸿一现……
所有的怀疑,都被铁一般的事实碾碎。
北凉王苏清南,真的要北伐了!
以藩王之身,统十万新军,八千铁骑,剑指被北蛮占据八十年的北境十四州!
消息传出,北凉境内,万民沸腾!
无数青壮自发前往军营,请求投军。
妇孺老弱则日夜赶制冬衣鞋袜,筹集干粮。
商会、行社踊跃捐钱捐物。
学堂之中,学子们热血澎湃,恨不能立刻投笔从戎。
整个北凉,如同一架被彻底唤醒的战争机器,爆发出惊人的活力与凝聚力。
而北凉之外,反应则复杂得多。
与北凉接壤的其他边镇,将领们震惊之馀,更多的是观望与警剔。
朝廷对此会是什么态度?
北凉王此举是忠是奸?
他们不敢轻易表态。
江湖之上,一片哗然。
苏清南的真实实力,大雪原寺上显现的恐怖底蕴,北伐的惊天野心……每一个话题都足以引爆整个江湖。
有人热血激荡,准备北上投效;有人冷眼旁观,认为其不自量力;更有人心怀鬼胎,想要从中牟利或阻挠。
而距离北凉数千里之外的干京……
此刻,已是暗流汹涌,风暴将起。
当北凉王苏清南誓师北伐、剑指十四州的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最终摆上大干金銮殿的龙案时……
可以预见,那座象征着天下权力中心的辉煌宫殿,必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潜龙,已出北凉。
寒霜,将覆十四州。
而天下这盘棋,从此刻起,才算真正……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