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风心中的惊骇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炽烈的战意取代。
他苦修二十载,寒极剑意初成,正需一场真正的磨砺来印证剑道。
金刚地境又如何?
剑者,当一往无前!
“好!李某今日,便以手中之剑,量一量金刚地境的深浅!”
他长啸一声,手中冰玉长剑光华再盛,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座移动的万载冰山,携着冻结万物的寒意,朝着庭院中的芍药俯冲而下。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剑意试探,而是真正的杀招。
空中,骤然亮起九点璀灿如星辰的冰蓝寒芒,排列成玄奥的阵势,每一颗“寒星”都蕴含着足以洞穿金石的极致锋锐与冻绝生机,从不同角度,锁定芍药周身要害,轰然射落。
剑势未至,庭院地面已凝结出九朵诡异的冰晶莲花,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面对这精妙绝伦、杀机凛然的剑招,芍药终于收起了那副娇俏随意的神态。
她神色恬静,眼波流转,看向了庭院角落一株在严冬中依旧顽强绽放着几朵鹅黄色小花的腊梅。
她伸出纤纤玉手,对着那株腊梅,遥遥一招。
“借君几缕芳魂,演一场风月。”
声音轻柔,仿佛情人低语。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株腊梅枝头,三朵鹅黄色的梅花,竟无风自动,悄然脱离枝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轻飘飘地飞到了芍药掌心之上,静静悬浮。
花瓣娇嫩,颜色鲜亮,在冬日寒风中微微颤动,散发着清冽的幽香。
看到这一幕,正厅内的柳丝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以花为剑?
这……这难道是传说中失传已久的“拈花指”神通?
不,不对!
拈花指是以气御物,凝气成劲。而芍药此刻,分明是以自身意境,直接赋予了这三朵脆弱梅花以“剑”的秉性。
这是更高层次的“化物为剑”,近乎于道!
只见芍药掌心之上,那三朵鹅黄色梅花,花瓣边缘悄然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若有若无的锋锐光泽。
原本柔弱的花瓣,此刻竟给人一种能切开金铁的错觉。
她屈指一弹。
第一朵梅花,轻盈飞出,不带丝毫烟火气,迎向了空中最先落下的一颗“寒星”。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淅的脆响,如同玉珠落盘。
那朵看似脆弱的鹅黄梅花,与冰蓝寒星撞在一起的刹那,寒星骤然崩碎,化作漫天晶莹的冰晶粉末,簌簌落下。
而那朵梅花,只是颜色稍稍黯淡了一丝,依旧完好,继续悠悠飘向下一颗寒星。
与此同时,芍药素手轻扬,另外两朵梅花也翩然飞出,轨迹玄妙,仿佛穿花蝴蝶,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迎向其馀八颗寒星。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而悦耳的撞击声,如同编钟奏乐,在庭院上空响起。
每一颗蕴含着恐怖剑意的冰蓝寒星,在与那娇嫩梅花接触的瞬间,都如同遇到了天敌,冰消雪融般溃散。
梅花过处,寒星尽灭。
漫天冰晶飘洒,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与那三朵悠然飞舞、色泽鲜亮的鹅黄梅花交相辉映,竟构成了一幅既唯美浪漫、又惊心动魄的奇异画面。
剑与花,寒与暖,毁灭与生机,在这方寸庭院中达到了诡异的平衡与极致的绚烂。
柳丝雨早已看得痴了,心神完全被这超出想象、美到极致的战斗方式所吸引。
她从未想过,武道交锋,竟能如此充满诗意,如此……浪漫。
而更让她感到荒诞与震惊的是——
正厅内,除了她和柳伯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惊世对决,其他人,竟仿佛对庭院中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主位上,苏清南接过绿衣侍女绿萼递上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黄衣侍女银杏则捧着一个紫砂小盅,用银匙轻轻搅动着里面冒着热气的藕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地递到苏清南嘴边。
苏清南就着她的手,浅尝一口,微微点头:“今日的莲子,火候刚好。”
“是赵厨子天没亮就去冰湖里新挖的湖底老藕,取的九孔藕。”银杏声音温柔,“奴婢用文火煨了足足两个时辰呢。”
另一边,绿萼已经打开一个食盒,里面是几样极其精致、一看就费了功夫的早点:水晶虾饺、蟹黄汤包、翡翠烧麦……每一件都小巧玲胧,香气扑鼻。
她夹起一个虾饺,蘸了点特制的香醋,送到苏清南面前的碟中:“王爷,您尝尝这个,虾是今晨快马从南边运来的活海虾,鲜着呢。”
苏清南夹起虾饺,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脸上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至于那个擦桌子的老仆,早已擦完了桌子,此刻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旱烟袋,蹲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眯着眼,吞云吐雾,一脸享受。
偶尔抬眼瞥一下庭院中的战况,眼神浑浊,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两只蝴蝶打架。
那个吃完包子的赵厨子,更是早已不见踪影,估计又回厨房折腾他的锅碗瓢盆去了。
外面演武场上,那十几个气血冲霄的黑衣护卫,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依旧在一丝不苟地练习着他们的基础拳法,呼喝之声整齐划一,对头顶上那场足以让任何江湖人疯狂的“花剑对决”,置若罔闻。
整个北凉王府,除了柳丝雨主仆,竟无一人对这场涉及到金刚地境与顶尖剑客的惊世之战,表现出半点兴趣。
仿佛那只是庭院里一阵稍大点的风,吹落了几朵梅花,仅此而已。
这种极致的漠视,比任何刻意的眩耀,都更让柳丝雨感到心神震撼,遍体生寒。
这需要何等强大的底气,何等深厚的底蕴,才能将这种级别的战斗,视为……日常?
……
与此同时,北凉城内,一座临街的三层酒楼最高处,雅间,观雪轩。
窗户大开,正对着北凉王府的方向。
两名老者临窗对坐,中间摆着一壶温酒,几碟小菜。
左侧老者,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背负一柄以青竹为鞘的古剑,气质出尘,正是李玄风的师尊,名震天下的竹剑仙——吴白。
右侧老者,则是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身材魁悟,手掌宽大,指节粗壮,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开阖间精光隐现,乃是与吴白齐名的枪仙——王恒。
两人面前,各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杯中酒液清澈,映照着窗外的雪光。
他们看似在饮酒闲聊,目光却都似有若无地,穿透了数条街道的距离,落在了北凉王府的庭院之中。
“吴老鬼,你这徒弟,剑意倒是越发纯粹了。”
王恒抿了一口酒,咂咂嘴,“这‘寒星坠’使得有模有样,可惜……火候还差了点。”
吴白捻着长须,目光锁定庭院中那悠然飞舞的鹅黄梅花,眉头微蹙:“那女娃娃……用的是意剑?不对,更象是佛门的‘心印’化物……好生古怪。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境界。”
“何止是境界。”
王恒嘿嘿一笑,指了指王府方向,“你看那府里其他人的反应。你那宝贝徒弟打生打死,人家该吃饭吃饭,该抽烟抽烟,压根没当回事。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种场面,在人家北凉王府,怕是司空见惯!”
吴白脸色有些不好看,哼了一声:“我那徒儿尚未尽全力。胜负犹未可知。”
“哦?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王恒来了兴致,放下酒杯,“我赌你那徒弟,撑不过一炷香。输了的人,把珍藏的那坛百年醉仙酿拿出来,如何?”
吴白眼皮一跳:“你倒是打得好算盘!那坛酒我存了三十年!赌就赌!我赌玄风至少能与那女娃战成平手!”
“哈哈,一言为定!”
王恒大笑,“看吧,你那徒弟要出绝招了。”
庭院中,九颗寒星尽数被破,李玄风脸上并无气馁,反而眼神更加锐利。
他凌空而立,冰玉长剑竖于胸前,左手并指,缓缓抹过剑身。
每抹过一寸,剑身上的光芒便凝实一分,寒意也凛冽一分。
当他手指抹至剑尖时,整柄长剑已然变得透明如万年玄冰,散发出一种冻结万物的恐怖气息。
他周围的空气,甚至出现了细密的黑色裂纹。
那是低温将空间都微微冻结的迹象!
李玄风的声音仿佛也带上了冰碴子,一字一顿,响彻天地:
“永……寂……冰……河!”
一剑挥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有一道宽约三尺、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万载玄冰构成的冰河,自他剑尖流淌而出,无声无息,却又沛然莫御地朝着庭院中的芍药蔓延而去。
冰河所过之处,空间凝固,光线扭曲,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
沿途的一切,无论是飘落的雪花,还是地上的尘埃,甚至包括空气本身,都在瞬间被冻结。
这一剑,已近乎于“道”的显化,是李玄风二十年寒极剑意的终极升华,是他目前所能施展的、最强的一剑!
他自信,即便是真正的金刚地境,面对这冻结万物、归于永寂的一剑,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面对这仿佛能冰封时空的“永寂冰河”,芍药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认真的神色。
她收回了那三朵颜色已有些黯淡的梅花,托在掌心。
看着掌心梅花,她轻叹一声:“终究是凡花,承载不住太多‘意’。”
说完,她樱唇微张,对着掌心三朵梅花,轻轻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轻柔如春风,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与生机。
三朵原本有些萎靡的鹅黄梅花,在被这口气息吹拂的瞬间,仿佛枯木逢春,骤然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灿光华。
花瓣舒展,颜色由鹅黄转为金黄,再到赤金!
花蕊之中,有点点如星辰般的金色光粒逸散而出!
三朵梅花,在她掌心之上,滴溜溜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最终化作三道金色的流光!
“去。”
芍药屈指一弹。
三道金色流光,如同三柄斩破混沌的开天金剑,带着无坚不摧、洞穿永恒的锋锐之意,逆流而上,迎向了那无声蔓延的永寂冰河。
第一道金芒,刺入冰河前端。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冰河前端被金芒洞穿,出现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裂纹迅速蔓延。
第二道金芒,刺入冰河中段。
轰!
冰河中段猛然炸开,无数冰晶四散飞溅,冰河的蔓延之势骤然一顿。
第三道金芒,则如同彗星袭月,精准无比地刺向了冰河尽头的内核——李玄风手中的冰玉长剑。
李玄风脸色大变,想要变招已是不及。
叮——
金芒与剑尖相撞。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下一刻。
砰!
李玄风手中的冰玉长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之上,以剑尖为中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紧接着,整柄长剑轰然炸裂,化作无数冰蓝色的碎片,四散崩飞。
李玄风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
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从空中直坠而下,重重摔在庭院青石板上,又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住,面如金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败了。
彻彻底底地败了。
他引以为傲的寒极剑意,终极奥义“永寂冰河”,在对方那看似随意拈来的三朵梅花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芍药莲步轻移,走到李玄风面前,低头看着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甜美无害的笑容,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李玄风浑身发冷:
“北凉王府规矩,上门问剑者,败,则需在王府为奴一年,以劳役抵偿冒犯之过。”
“还有这庭院维修费,花草损失费,惊扰王爷用膳的精神损失费……嗯……零零总总,诚惠一万两白银。”
她掰着手指头算完,笑容越发甜美:“李剑首,是现银还是银票?”
李玄风听得目定口呆,差点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为奴一年?一万两白银?
他行走江湖,向来只有别人给他送钱送物的份,何曾受过这等敲诈?
“你……你们这是抢劫!”他嘶声道。
芍药歪了歪头,一脸无辜:“抢劫?抢劫哪有这个来钱快?”
李玄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