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秘传的望气术,并非攻击法门,而是观人气运、窥探根基的辅助神通。
修炼到高深处,甚至能模糊感知天地元气的流动与个人命格的贵贱。
她悄无声息地运转法诀,眼中的世界顿时变得不同。
首先是这正厅本身。
在她“望气”的视野中,这座看似朴素甚至清冷的大厅,墙壁、梁柱、地砖……每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竟都隐隐流动着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淡金色纹路。
这些纹路交织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整体,将整个大厅笼罩其中,形成一个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场”。
这并非简单的防御或聚灵阵法,那些淡金色纹路中蕴含的“意”,古朴、厚重、带着一种镇压一切的堂皇正大之感,竟让她隐隐联想到宗门古籍中记载的某种上古守护禁制。
这北凉王府的正厅,竟然布有这等失传已久的守护手段?
柳丝雨心中骇然,强压住翻腾的思绪,将目光投向那依旧在慢吞吞擦桌子的老仆。
望气术下,老仆身上没有半分内力或真气的光芒——这很正常,若他真是普通人。
但诡异的是,他那看似佝偻衰老的身体周围,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萦绕着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灰气。
那灰气缓缓流动,似有若无,仿佛与这大厅中淡金色的守护纹路隐隐呼应,却又截然不同。
它不显生机,也不露锋芒,只有一种历经无尽岁月、看破生死的枯寂与沉淀。
更让柳丝雨心惊的是,当她试图以望气术深入探查那层灰气时,竟感到自己的神念如同泥牛入海,被悄无声息地吞噬、消解,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仿佛那层灰气本身,就是一片能湮灭一切探查的绝对虚无!
这老仆……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身上的气,诡异到了极点!
柳丝雨心头狂跳,连忙移开目光,看向那正在大口吃包子的赵厨子。
这一次,看到的景象更加直观,也更加……惊悚!
赵厨子那赤膊的上身,在望气术视野中,根本不是什么古铜色的皮肤,而是一片熊熊燃烧、几乎要透体而出的炽烈血光。
那血光并非邪异,反而带着一种磅礴浩大、至阳至刚的炽热气息,仿佛他体内封印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气血之旺盛,简直超出了柳丝雨的认知范畴。
这哪里是人的气血?
就算是传说中的洪荒异兽,恐怕也不过如此!
而他那只布满老茧的右手,更是被一层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的暗红色煞气包裹。
那煞气并非杀戮过多积累的污秽之气,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经过千锤百炼的力量与意志的凝聚。
隐约间,柳丝雨仿佛看到了无数神兵利刃在这只手下成型的虚影。
铁匠!不,这绝非普通铁匠!
这是将自身气血与锻造之道锤炼到匪夷所思境界的……炼器大宗师。
甚至是……以身为炉,锻造神兵的怪物!
柳丝雨感到一阵眩晕,望气术带来的负荷让她神魂隐隐作痛,但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她猛地转头,目光穿透洞开的正厅大门,望向外面演武场上那些正在练拳的黑衣护卫。
一眼望去,柳丝雨如遭雷击,娇躯剧颤,几乎要当场失态。
在望气术下,那十几个看似在练基础拳法的护卫,哪里是什么宗师的高手!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升腾着笔直如狼烟,凝练如实质的气血精柱。
这些气血精柱颜色各异,有赤红、有淡金、有玄青,但无一例外都雄浑无比,直冲霄汉。
更可怕的是,这些气血精柱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在某种无形力量的统合下,隐隐相连,仿佛构成了一个铁血杀伐的军阵虚影,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沙场煞气!
随便一人拿出来,放在江湖上都是足以开宗立派,称霸一方的巨擘。
而在这里,他们竟然只是最普通的王府护卫,在清晨练习最基础的拳法?!
柳丝雨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内衫。
她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次次无情地碾碎。
柳丝雨开始怀疑人生,接着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苏清南的外祖一家曾人才辈出,这些一定是他们给苏清南留下的保障,似乎并未足为奇……”
……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
正厅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疾不徐,沉稳从容。
柳丝雨精神一振,整理了一下衣裙,端坐凝神。
柳伯也立刻挺直腰背,神色肃然。
只见一个身穿玄色常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带着三个侍女,缓步从侧门走了进来。
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清淅,肤色是健康的玉白色。
五官俊美得无可挑剔,组合在一起,有一种清贵而疏离的气质。
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平静,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却又波澜不惊。
正是北凉王——苏清南。
他的穿着打扮很简单,甚至不如一些世家公子华贵。
但当他走进正厅,随意站在那里时,整个厅堂的气氛,似乎都因他而改变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
不是刻意的威压,也不是外放的锋芒。
而是一种内敛到极致,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存在感的……“静”。
仿佛他所在之处,便是中心,便是规则。
柳丝雨在看到苏清南的瞬间,呼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
她想过无数种与这位“废人”未婚夫见面的场景。
颓废、懦弱、病弱、甚至面目可憎……
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般模样。
俊美,清贵,从容,甚至……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却莫名感到心悸的深邃。
这哪里是什么废人?
分明是一位气质卓绝的翩翩公子!
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拍。
但这突如其来的悸动,立刻被她强行压下。
不,不对!
皮相再好,气质再佳,也改变不了他是废人皇子,被流放北凉的事实!
改变不了他注定碌碌无为,甚至朝不保夕的命运!
自己今日是来退婚的!
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大宗师了,必须尽快斩断这羁拌!
想到这里,柳丝雨重新挺直脊背,恢复了清冷圣女的姿态。
她站起身,对着苏清南,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宗门礼,声音清越却疏离:
“青云宗柳丝雨,见过北凉王殿下。”
苏清南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柳丝雨,微微颔首:“柳圣女远道而来,辛苦了。”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坐。”
柳丝雨重新坐下,开门见山:“殿下想必已知丝雨来意。昔日长辈戏言,定下婚约,实属儿戏。如今你我道路不同,此约已成桎梏。不日我就要成就九品大宗师……”
话未说完,忽然一道剑光盈空,斩云断风——
“天山剑首李玄风……问剑芍药姑娘!”
一道清朗冷冽的声音,伴随着煌煌剑光,响彻整个北凉王府上空,回荡不休。
天山剑首李玄风!
柳丝雨心头剧震,这个名字她绝不陌生。
新一代中剑道第一人,一手“天山寒极剑”出神入化,据说曾一人一剑杀尽天山匪寇。
当之无愧的同辈第一。
这等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北凉王府?
还指名道姓,要问剑一个无名之辈?
问剑芍药姑娘?芍药是谁?
柳丝雨陷入了沉思。
另外两位侍女,绿萼和银杏看向一旁的芍药。
此时的芍药扶额,不满地嘀咕了一句:“烦死了,侍候殿下吃饭的活又被抢了……”
说完,她一步踏出,身形已如一片轻盈的红叶,飘然出了正厅,来到庭院之中。
柳丝雨见状蓦然瞪大了双眼。
什么意思?
新生代中的第一人,要问剑的是苏清南的一个侍女?
这这这……
芍药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剑光笼罩的内核局域。
空中,那道金色剑光骤然收敛,化作一名身穿月白长衫、面容冷峻、约莫二十馀岁的青年男子,手持一柄通体晶莹、仿佛冰玉雕琢的长剑,凌空而立。
正是天山剑首李玄风!
他目光如电,锁定了庭院中的芍药,冷声道:“芍药姑娘,李某苦修二十载,寒极剑意终有所悟。听闻姑娘曾于北境冰原,一剑破去家师留下的寒玉剑碑,特来请教!”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战意,显然将此战视为印证剑道的关键。
芍药仰起小脸,看着空中气势逼人的李玄风,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甜美的笑容,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无奈:“李剑首,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我当时就是路过,看那碑文刻得歪歪扭扭不好看,随手抹平了一下而已……”
随手……抹平了一下?
柳丝雨和柳伯听得目定口呆。
天山剑派镇派之宝寒玉剑碑,乃是由历代剑首以无上剑意镌刻,蕴含天山剑道真意,坚不可摧。
在这红衣侍女口中,竟然只是刻得歪歪扭扭不好看?
还随手抹平?
李玄风脸色更冷,显然认为芍药是在故意轻慢:“既如此,便请姑娘再接李某此剑!”
他不再多言,手中冰玉长剑缓缓举起。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温度骤降。
空中飘落的细小雪花瞬间凝固成冰晶,地面上迅速复盖起一层白霜。
一股比北地寒风更加刺骨,更加纯粹的寒极剑意弥漫开来,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冻结!
正厅内的柳丝雨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感到气血运行不畅,骨髓生寒,不得不运转功法抵御。
她心中骇然:这就是不败天境顶尖剑客的威势吗?果然恐怖!那红衣侍女……能挡住吗?
然而,庭院中的芍药,依旧笑魇如花,甚至连发丝都没有被那凛冽的寒意吹动分毫。
她只是伸出了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对着空中蓄势待发的李玄风,轻轻一点。
“唉,李剑首,你这寒气……有点凉飕飕的,我家王爷刚起,可别冻着了。”
就是这看似玩笑般、轻飘飘的一指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远古巨钟被敲响的轰鸣,骤然从芍药那根指尖爆发出来。
没有璀灿的光华,没有凌厉的剑气。
只有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以她的指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那涟漪所过之处,李玄风凝聚的,足以冰封天地的寒极剑意,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瞬间土崩瓦解,消融无踪。
庭院内骤降的温度瞬间恢复正常,地上的白霜化作水汽蒸发。
李玄风闷哼一声,身形在空中晃了晃,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
“怎会如此……你已达金刚地境?”
他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柳丝雨听到“金刚地境”四个字,脑中“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金刚地境?
苏清南身边的侍女都是金刚地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