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最后的抵抗,在苏清南那句低语中彻底瓦解。
她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斗,不再言语,亦不再挣扎,仿佛认命,又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随着身份被揭穿而抽空。
苏清南不再看她,目光转向废墟角落,那里,秦寿正挣扎着想爬起来,知道自己没救了,想要乘机逃跑。
“你……”
秦寿对上苏清南面具后投来的视线,心脏骤停。
苏清南甚至没有多馀的动作,手指随意地向他一弹。
无声无息。
秦寿眉心骤然出现一个极细微的红点。
他浑身一僵,眼中生机迅速流逝,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是极致的茫然与不解,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是没能逃过。
随即,他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再无生息。
北秦镇武司副司,入道玄境高手,就此毙命。
苏清南的目光扫过瘫跪在地、依旧失魂落魄的胡三,声音平淡无波:“驾车,或者死。”
胡三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醒,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牙齿还在打颤:“驾……驾车!小人驾车!前辈饶命!饶命!”
他看也不敢看秦寿的尸体,更不敢看被苏清南揽住的白姑娘,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客栈后方尚未完全倒塌的马厩。
不多时,一辆原本属于秦寿他们的青篷马车被胡三战战兢兢地赶到了客栈前方的空地。
苏清南掐着白姑娘的命门,走向马车。
路过柳丝雨等人藏身的角落时,他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柳丝雨的心猛地提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她看到那面具转向自己这边,那目光……平静,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却又漠不关心。
没有杀意,没有探寻,就象掠过路边的尘埃。
只是一瞬,苏清南便收回目光,带着白姑娘登上马车,掀帘进入车厢。
乌木匣被他随手放在身侧。
“走。”
淡淡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胡三如蒙大赦,慌忙挥动马鞭。
两匹黑马嘶鸣一声,拉着马车,碾过裸露的冻土与残馀的冰碴,迅速驶离这片已成废墟、十里无雪的恐怖局域。
很快便消失在重新变得密集的风雪与茫茫夜色之中。
他们走后,仿佛某种禁锢被解除。
风,重新开始呼啸。
雪,再度从阴沉的天幕中飘落。
渐渐复盖住裸露的漆黑大地,掩去战斗的痕迹,也轻轻落在秦寿渐渐冰冷的尸体上,落在客栈的残垣断壁上,落在每一个幸存者呆滞的脸上。
寒冷刺骨,却远不及方才所见所闻带来的心寒。
柳丝雨瘫坐在冰冷的断墙边,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恐惧,依然萦绕不去。
滞缓的心跳慢慢恢复,接着急剧跳动。
她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面具人弹指间灭杀秦寿的随意,回放着他以雪为枪、与那白衣女子惊天动地交锋的英姿,回放着他最后投来的那一眼……
她的脸倏然红了。
她,柳丝雨,青云宗圣女,自幼天赋卓绝,受尽追捧,心高气傲。
她所欣赏、所认可的,向来是比她更强、站在更高处的存在。
而今日所见那面具人,无疑是超越了凡俗想象、屹立于云端之上的绝巅人物!
他的强大,他的神秘,他那举手投足间改天换地的威能,都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进她的心底。
与这等存在相比,她那位据说已成废人的未婚夫北凉王苏清南……简直如萤火比之皓月,尘埃比之山岳。
不,根本无从比较!
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湖中漾开。
她喃喃自语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一面……”
“小姐……”
柳伯虚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劫后馀生的疲惫与深深的后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我们还需尽快前往北凉城。”
柳丝雨恍然惊醒,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点了点头。
是啊,退婚之事尚未了结。
“走吧!”
……
风雪夜,马车在颠簸中前行。
车厢内温暖依旧,炭炉散发出橘红的光。
白姑娘被封住穴道,斜靠在车厢壁上,无法动弹,只有一双冰湖般的眸子,死死着身下的男子。
苏清南并未如白姑娘所料般严加看管或审讯,反而以一种极其放松,甚至堪称慵懒的姿态,侧身躺了下来。
躺下的位置,恰好将头枕在了白姑娘那弹性十足的大腿根上。
白姑娘浑身一僵,眸中喷出羞愤与冰冷的怒火,却苦于身不能动,只能用眼神表达着强烈的抗拒与杀意。
苏清南却恍若未觉,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些,甚至将面具摘了下来。
摘下面具的瞬间,露出一张俊美得近乎完美的脸庞。
肤色是健康的玉白色,剑眉青黛,鼻梁高挺,唇形优美,下颌线条清淅流畅。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夜空,此刻半阖着,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又仿佛能洞悉人心。
这张脸,年轻得过分,也俊美得过分,与他方才展现出的雷霆手段、陆地神仙的修为,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白姑娘确实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只见他半阖着双眼,仿佛在休息,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平缓,在密闭的车厢内格外清淅。
“溟妖……呵,真是久违的名字了。”
“传说中得天地钟灵,却又被天道所弃的一族。男的俊美无俦,女的绝色倾城,天生经脉宽阔,亲近各种属性的天地元气,是绝佳的武道胚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更奇妙的是你们的血。纯净,充满生机,蕴含着一丝稀薄但确实存在的本源之力。用来炼丹,可平添三成药效;用来疗伤,只要一口气在,多半能救回来;长期服用,甚至能改变武道资质……啧,活脱脱的人形宝药。”
白姑娘的瞳孔收缩,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斗起来。
这些是溟妖一族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掩盖的最大秘密。
“所以啊,”苏清南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你们的下场,无非几种。运气好的,从小被圈养,定期取血,成为某些大势力或老怪物的血库,苟延残喘;运气差点的,被抹去神智,炼成只听命令的战仆或药奴;至于女的……”
他睁开眼,侧头看向白姑娘近在咫尺的、冰冷而绝美的脸。
“尤其是象你这样,天赋卓绝,又美得惊人的女溟妖……最好的下场,恐怕也是沦为某些强者延续血脉、培养优质后代的工具吧?毕竟,溟妖后代继承天赋的概率,可是不低。”
每一个字,都象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白姑娘的心底最深处。
她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哀与绝望取代。
这些,正是她拼死隐藏身份,日夜恐惧的根源。
“你……”
她终于能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被封的穴道似乎松动了些许,但依旧无法动弹,“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这些?”
苏清南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重新闭上眼睛,仿佛枕着美人膝是件极其惬意的事。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他慢悠悠地说,“比如,你们这一族并非天生地养,而是上古某个触碰了禁忌的宗门,以秘法融合异兽与人类血脉弄出来的失败品……或者说,成功品?毕竟,你们的天赋是实实在在的。”
白姑娘心神巨震。
这是连她这一族最古老的记载中都语焉不详的秘辛!
他如何得知?!
“再比如,”苏清南继续道,“你们血脉中的异香,并非无法掩盖。需要一种生长在极阴寒潭深处的冥息草,配合特殊功法,才能彻底敛去。看你的样子,显然是没用过,或者……没机会用?”
白姑娘沉默了。
冥息草,传说中的神物,她只在族内残破的古籍上见过名字,根本不知何处可寻。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和炉火的噼啪。
半晌,白姑娘的目光,落在了苏清南身侧那个乌沉沉的木匣上。
她艰难地开口,转移话题,也带着试探:“那里面……是什么?”
苏清南似乎轻笑了一声。
“一颗人头。”
白姑娘并不意外,从之前的种种迹象,她已有所猜测。
“凉州……剑无伤?”她问。
“恩。”
苏清南淡淡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白姑娘倒吸一口凉气,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证实,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剑无伤,不败天境的剑圣,成名多年的巅峰人物,境界未达陆地神仙,实力却已经超越了陆地神仙。
传闻剑无伤是一剑被枭首……
要真是这个男人干的话,那他之前已经对自己手下留情了。
“你杀他……为何?”
她忍不住追问。
“受人之托。”
苏清南的回答简单直接,却带着一丝寒意。
白姑娘心潮起伏。
此人的实力和背景,恐怕恐怖到难以想象。
北秦皇室供奉?
大干隐藏的护国者?
还是某个隐世不出的古老圣地传人?
她将自己所知的可能存在的陆地神仙想了一遍,却无一能与眼前之人对上号。
如此年轻,如此实力,如此狠辣,又对溟妖秘辛如此了解……仿佛凭空出现。
“你究竟……是何身份?”
她再次问道,这次语气带着更深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落入这样一个人手中,是福是祸?
他揭穿自己溟妖身份,却又未立刻下杀手,目的何在?
苏清南终于睁开了眼睛,再次侧头看她。
四目相对,距离极近。
她能清淅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以及那双深邃如同夜空,此刻却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睛。
“你真想知道?”他问。
白姑娘抿紧苍白的唇,用力眨了眨眼,表示肯定。
苏清南忽然笑了。
这一笑,如同冰河解冻,春回大地,驱散了他脸上惯有的平静与疏离,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俊美与风华。
白姑娘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抛开那恐怖的实力与莫测的心机,单论容貌,此人亦是世间罕有的俊逸。
然后,她看到苏清南缓缓地坐起身,面对着她。
车厢内光线昏暗,但他的脸在炉火映照下轮廓分明。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淅地说道:
“我姓苏,名清南。”
“大干皇帝第六子,受封——”
“北凉王。”
轰!
仿佛有惊雷在白姑娘脑海中炸开。
她那双冰湖般的眸子,此刻睁大到极致。
北……北凉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