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二人。他的眼神像两把淬火的短刀，在霍达和徐大山脸上缓缓划过。“你们两个，都是我手下的伍长，”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确保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往大了说，咱们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是一个队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然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下面我说的话，你们给我刻在脑子里，记牢了。”
霍达和徐大山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背脊，意识到王猛接下来要说的，绝非寻常的操练要点。
“行军、作战，无论何时何地，”王猛的目光格外锐利，“一定要和自己手下的兄弟们呆在一起，寸步不离！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冲锋在一起，撤退也要在一起！你们，”他指著霍达和徐大山的胸口，“才是你们那五个兵的主心骨！你们慌了，他们就散了；你们顶住了，他们就能活！”
他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看似松弛实则暗流涌动的营地，声音更加低沉：“仗，马上就要来了。真打起来，什么将军、校尉、屯长的命令，传到咱们这儿都慢了半拍。刀砍过来的时候，箭射过来的时候，能靠得住的，只有你身边的兄弟，只有你伍里那几个愿意把后背交给你的人！”
他的话像重锤，敲在霍达和徐大山的心上。徐大山是个同样魁梧的汉子，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粗声道：“头儿，我懂！咱伍里的人，都是我带出来的好兵，肯定抱成团！”
霍达没有立刻说话，他品味着王猛话语里的深意。这不仅仅是战术指导，更是在传授乱世战场上的生存哲学，信任你的小团体，凝聚你的小团体。他看向王猛，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忧虑和嘱托。这位看似粗豪的仕长，正在用他最直接的方式，提点自己看重的下属，希望他们能在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中，活得久一点。
“什长，我记住了。”霍达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我们伍，会是一个整体。”
王猛看着他们，尤其是多看了霍达一眼，似乎想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些什么。最终，他伸出大手，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力道沉得让徐大山龇了龇牙。
“记住就好！都机灵点！”他不再多说，挥了挥手，“去吧，回自己伍里，该干嘛干嘛。别忘了我说的话。”
霍达和徐大山齐声应喏，转身各自走向自己的士兵。
营地的气氛确实不一样了。连那些最初还在嬉笑的士兵，此刻也似乎感受到了上层军官之间流动的那种凝重，纷纷安静下来，默默地检查著自己的装备。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汗味。
大战将至的阴云，已经笼罩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王猛的话，如同在这阴云下划亮的一道闪电，短暂地照亮了前路，那是一条需要依靠身边最亲近的兄弟，才能蹚过去的血路。
霍达刚踏进自己伍所属的那一小片营区，赵季就像只灵活的狸猫般凑了上来，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压低声音问道：“头，老王单独把你和徐伍长叫去，说啥了？是不是，真要动手了？”他搓着手，眼神往中军大帐的方向瞟了瞟。
霍达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那潜藏的问题，反而用轻松的口气说道：“我们这些吃皇粮、拿兵饷的，干的不就是打仗的营生么？整天琢磨这个，还不如想想晚上吃啥。”他顿了顿，顺着赵季的话头，巧妙地转移了焦点：“老王是来问我，肚子里还有没有别的存货，趁著这几天空闲，多掏点出来教给兄弟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这话立刻引起了旁边几人的兴趣。
正在默默磨枪的刘大洪抬起头，瓮声瓮气地接话：“是啊，头。你懂得多，随便教点啥，都够我们琢磨的。”连一向话不多，正检查弓弦的马鸣升也投来期待的目光，附和道：“头，教点有用的吧。”
感受着几人目光中的信任和依赖，霍达知道，王猛说得对，自己就是这几个人的主心骨。
此刻，与其让他们沉浸在战前焦虑里，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既能学东西，也能分散注意力。
他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顺势在旁边的木桩上坐下，示意几人都围过来。“我会的东西嘛，是挺杂的，”他笑了笑，“吃的，喝的，之前辨认野菜、防治夜盲的方子，都交给伙头军的老李叔了，估计你们也没兴趣天天围着锅台转。”
赵季嘿嘿一笑：“那是，咱还是对舞刀弄枪更在行。”
“算术也教了基础的，”霍达继续道，“别小看那点计数认字的功夫，用心学好了，将来退伍回乡，当个账房先生都够用，算是能传家的本事。更深奥的，教了你们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正缓缓西沉，给营帐披上一层昏黄的光晕。“这样吧，”霍达有了主意，“等天彻底黑下来，我教你们看星星辨认方位。以后万一走夜路、迷了方向，抬头看看天，就知道该往哪儿走。”
“这个好！”赵季眼前一亮，刘大洪和马鸣升也纷纷点头。在旷野中辨别方向，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保命技能。
“还有，”霍达继续说道，“我知道一种特别的行军干粮，叫‘炒面’。不是咱们现在吃的那种汤饼，是把麦子、豆子什么的炒熟了，磨成粉，带着方便，吃起来也快，冷水一拌就能下肚，顶饿得很。做法不难，明天咱们去找老李叔，借用一下他的家伙什，咱们自己也做一点备着。”
“炒面？”刘大洪咂摸著这个词，“听着是比啃硬邦邦的干饼子强！”
霍达的几句话，像是一块石子投入略显沉闷的水塘。原本弥漫在几人心头那点对未来的不安，暂时被学习新技能的好奇和准备物资的实在感所取代。
看着手下弟兄们重新活跃起来的神情，霍达心中稍定。
知识就是力量，在这生死难料的战场上，多掌握一点技能，多一分准备，或许就能在关键时刻，为自己，也为身边这些信任他的兄弟，争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