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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祝福(6)(1 / 1)

仙台驿在晨雾里,像个没睡醒的巨人,慵懒地吞吐着稀稀落落的旅客。几根粗笨的铁柱支棱着灰扑扑的站台棚顶,棚下悬着的煤气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努力对抗着黎明前最后的昏暗。空气里混杂着煤灰、人汗,还有一种铁器特有的冷腥气。一列火车静静地卧在轨道上,黝黑的车头像个沉默的怪兽,粗大的烟囱偶尔逸出一缕白气,发出“嘶——”的、仿佛叹息般的声音。

藤野先生已等在站台,依旧是那身玄色棉袍,手里提着个不大的藤箱。他望着车头的方向,镜片后的目光有些游离,像是在研究那复杂的机械构造,又像是穿透了铁皮,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我几乎是跑着过来的,胸口还有些起伏。“先生,” 我喘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些,“朔太郎……不去了。”

藤野先生转过头,脸上并无太多讶异,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哦?”

“我去他住处寻他,房东说他昨夜便搬走了,很匆忙,只留下这个月的房钱。” 我顿了顿,想起那房东暧昧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神情,“问及缘由,只含糊说大概是惹了什么麻烦,怕牵连,躲了。”

藤野先生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站台上那些模糊的人影。有穿着西式制服、腋下夹着公文包的职员;有裹着厚棉袄、挑着担子的小贩;也有几个像我们一样,看似远行的,面上带着茫然与倦色。这些面孔在煤气灯下明明灭灭,像水底的石头。

“麻烦……” 他低声重复着,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冷笑的纹路,“是怕那梅枝楼的麻烦,还是怕……清次身上的麻烦?”

我没有回答。朔太郎的胆怯与逃避,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那具诡异的遗体,那游郭深处的秘辛,像一张无形的网,寻常人嗅到一丝危险的气味,便只想远远躲开。

“罢了。” 藤野先生摆摆手,不再深究,“少了他,倒也清净。只是那具遗体,我已托付给解剖室另一位信得过的助手看管,嘱咐他非我亲至,不得任何人接近。”

这时,站台上响起了尖锐的哨音。穿深蓝色制服的站务员挥舞着小旗,用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官话吆喝着。车厢的门“哐当哐当”地被拉开,旅客们开始骚动起来,提着大包小裹,像潮水般向车门涌去。我们随着人流,踏上了这列开往秋田方向的火车。

车厢里充斥着一种混合的气味。新刷的油漆味,皮革座椅经年累月的酸腐气,还有乘客们带上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尘土与生活的气息。我们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座椅是硬木的,铺着薄薄的垫子,坐上去并不舒适。车窗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外面的景物变得模糊而扭曲。

又是一声更为悠长、带着颤音的汽笛,车头猛地一震,伴随着“哐啷”一声巨响,庞大的车身开始缓缓移动。站台、煤气灯、送行的人影,都慢悠悠地向后退去,越来越快,最后融成一片流动的背景。仙台城的轮廓,在薄雾与烟尘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火车开始加速,“况且况且”的节奏声充斥了耳膜,车身有规律地摇晃着。藤野先生将藤箱放在脚边,取出那本牛皮笔记,却没有翻开,只是用手掌摩挲着粗糙的封皮,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是单调的田野。收割后的稻茬在灰黄的土地上留下整齐的疤痕,远处疏落的村庄,像被随意丢弃的积木,冒着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着,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周君,” 藤野先生忽然开口,声音在车轮的喧嚣中显得有些飘忽,“关于清次的身体,你如何看?”

我怔了怔,没想到他会在此时重提此事。整理了一下思绪,我谨慎地回答:“学生愚见,其脏腑异位,血管错生,已非寻常‘畸形’二字可以概括。倒像是……像是造物之时,随手打翻了模子,胡乱拼凑而成。”

“胡乱拼凑……” 藤野先生低声咀嚼着这个词,摇了摇头,“若是胡乱,反倒简单了。你可见过匠人制器?即便偶有瑕疵,也总循着基本的法度。骨骼、筋肉、血脉,各有其位,各司其职,方能构成一个‘人’。然清次之躯,其错乱之处,看似无序,细思之下,却隐隐有种……刻意为之的邪异。”

他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譬如那通往肺部的冠状动脉分支,看似荒谬,但若假设其心脏需承担远超常人的负荷,或肺部有特殊结构需直接供血,这异变反倒成了一种‘适应’。还有那盘绕三圈的大肠,壁上小孔……若非常年食用某种难以吸收之物,需延长消化路径,或体内产生特殊秽物需额外排出,何至于此?”

我倒吸一口凉气。先生的推断,比那具遗体本身更令人心悸。“先生是说……他这身体,是‘长成’这样的?为了适应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境遇?”

“仅是推测。” 藤野先生语气凝重,“天地生人,有常理,亦有变数。然变数至此,已非‘自然’二字可以解释。那太夫提及,清次来自秋田深山,那地方‘尽是遮天蔽日的杉木林,一年里大半时日见不到完整的太阳’……你可想过,那等环境中,除了林木,还藏着些什么?”

他的话,像一块冰投入我的后颈,寒意瞬间蔓延开来。我想起清次那蜡黄的皮肤,那畏光般紧闭的眼睑,那使用故乡泥土朽木调制的怪异颜料……这些零碎的线索,在藤野先生这番推论下,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幽暗未知的方向。

火车轰鸣着,驶入一片丘陵地带。窗外的景物开始变化。平坦的田野逐渐被起伏的山峦取代。树木多了起来,多是些叶子落尽的 deciduo trees,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无数伸向苍穹祈求的枯手。偶尔能看到一些常绿的松柏,在灰败的背景下,绿得有些沉闷。

越往北,山势愈发陡峭,林木也愈发茂密。不再是零散的树林,而是连绵不绝的、如同墨绿色海洋般的原始林带。那主要是杉木,高耸入云,树干笔直,树冠层层叠叠,几乎遮蔽了天光。即使隔着蒙尘的车窗,也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沉郁的气息。火车在山谷间穿行,有时沿着一条湍急的溪流,河水是浑浊的灰绿色,撞击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咆哮。光线变得晦暗,明明是白昼,却仿佛已近黄昏。空气中似乎也带了林木的腥气,和泥土的腐味。

偶尔能看到山林深处,有极简陋的茅屋,或是一两缕孤直的炊烟,显示着人迹的存在。但那痕迹如此微弱,瞬间便被庞大的、沉默的林海所吞没。我想象着清次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那“遮天蔽日”的林子,果真像一口巨大的棺材,闷得人透不过气来。他那阴郁的性格,那偶尔狂躁的发作,是否也源于这无边无际的压抑?

“鹿角郡小坂郷……” 藤野先生望着窗外飞逝的林海,喃喃道,“看这光景,怕是快到了。”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站名牌子上的字迹已斑驳不清。上下车的人极少,站台空旷得有些瘆人。几个穿着臃肿、面色黝黑的山民,默默地扛着麻袋上下,看了我们一眼,眼神里是惯常的麻木与疏离。空气中寒意更重了。

又摇晃了约莫一个时辰,在一个名为“大馆”的稍大些的车站,我们下了车。此处已是秋田县境内。按照地图和站务员的指点,我们还需换乘一趟班次更少的支线列车,前往鹿角方向。

支线列车更为老旧,车厢里弥漫着更浓的煤烟味。旅客也多是山民打扮,带着山货和猎具,车厢里充斥着方言浓重的交谈声。窗外的景色愈发荒僻。山更高,林更密,有时火车就在陡峭的悬崖边行驶,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谷底传来轰隆的水声。

到达鹿角郡的一个小站时,已是下午,天色愈发阴沉。站台简陋得只有一个木棚。我们下了车,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四周是合围过来的、墨绿色的山峦,寂静得只听见风声穿过杉木林梢的呜咽。

按照千早给出的地址,“小坂郷大川添”还需往更深的山里去。我们雇了一辆当地唯一的、破旧的马拉橇车,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

橇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路两旁是参天的古木,枝桠交错,几乎将天空完全遮蔽。林子里光线昏暗,空气湿冷,带着浓重的腐殖质气味。偶尔能看到被砍伐后留下的巨大树桩,像大地裸露的伤疤。

到达“大川添”时,天色已近黄昏。这所谓郷,不过是散落在山谷溪流旁的几十户人家。房屋多是低矮的木造建筑,屋顶覆着厚厚的茅草或树皮,被经年的风雨熏得黢黑。溪流声哗哗作响,更衬出这里的寂静。

我们找到一家门口挂着“宿”字破旧木牌的民宿。店主是一对老夫妇,脸上是山里人特有的、被艰苦生活磨砺出的皱纹。他们对于我们的到来,显得有些意外,但并未多问,只是默默地引我们到一间狭小、却还算干净的客房。房间的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柴烟味混合着,萦绕不散。

安顿下来后,藤野先生站在房间那扇小小的格子窗前,望着窗外。暮色四合,远山的轮廓像巨兽的脊背,沉默地伏在大地上。近处,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油灯的光,在这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显得格外渺小,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便是这里了……” 他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那沉入夜色的山林,想着清次便是从这里走出,带着一身诡异的秘密,最终化作了解剖台上那具令人战栗的遗体。这寂静的山村,这无言的林海,底下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真相?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

夜风穿过山林,发出悠长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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