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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祝福(5)(1 / 1)

回到宿处,夜已深了。窗外的祭典余烬未灭,零落的吆喝与三味线残音,像水底的泡沫,偶尔冒上来,又无声地碎掉。藤野先生坐在灯下,那本牛皮笔记摊开着,他却并未添写一字,只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灯焰。福尔马林的气息仿佛已浸透了他的棉袍,顽固地萦绕在鼻端,混着今夜闻见的脂粉甜香,酿成一种说不出的怪味。

那人……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干涩,周君,你可注意到,那人的身形举止,颇有几分异样?

我回想巷中那紫藤色的身影。高挑,却非女子的纤柔;举止间带着一种刻意的婉转,但骨架的轮廓,肩的宽度,又隐隐透出不同于寻常游女的硬朗。当时只觉怪异,经先生一提,这模糊的感觉便清晰起来。

先生是说……

我也只是猜测。藤野先生打断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游郭之地,光怪陆离,有些我们不知晓的营生,也未可知。明日见面,一切须得谨慎。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那具胸腔洞开的遗体,血管如乱麻缠绕;祭典上猩红的灯笼,化作无数只窥探的眼睛;巷子深处,那紫藤色的身影回过头来,面容却在明暗之间不断变幻,时而清俊,时而妩媚,最终融成一团模糊的暗影。

次日是个阴天,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那湿冷的绒毛。街上行人匆匆,面色也多如这天气一般沉郁。我们照常去了学校,藤野先生授课时依旧一丝不苟,剖析筋肉纹理,讲解骨骼构架,声音缓慢而有顿挫。我却有些心神不属,讲义上的解剖图,仿佛都活了过来,扭曲成那异乎常人的内脏图谱。

好容易捱到午后,申时将近。我们便依约往町外走去。离了那游郭的喧嚣,周遭顿时冷清下来。道路渐渐狭窄,两旁是些破败的民居和荒芜的田地。秋风卷着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发出簌簐的哀音。远远望见一座小山包,林木凋敝,隐约露出一个矮小的石造建筑的轮廓,那便是废弃的地藏堂了。

这地藏堂比想象的更为残破。石阶上生满了青苔,滑腻腻的。木门歪斜着,露出很大的缝隙。堂内昏暗,充斥着一股尘土与霉菌混合的气味。一尊石地藏菩萨像立在中央,半边脸已剥落,剩下的那只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脸上似笑非笑,透着几分悲悯,又似几分嘲讽。几只乌鸦停在檐角,地叫了一声,扑棱棱飞走了,更添了几分荒凉。

我们并未等多久。约莫一刻钟后,一个穿着深灰色便服、用头巾包住了大半张脸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堂口。他步履轻捷,身形在宽松的便服下依然显得高挑。见堂内只有我们二人,他迅速闪身进来,反手将歪斜的木门稍稍掩上,这才除下头巾。

光线晦暗,照着他那张清俊的脸。今日未施脂粉,眉眼的线条便更显清晰,确乎是男子的轮廓,只是比寻常男子多了几分刻意修饰的精致,皮肤也过于苍白了些。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微微喘息,似乎一路走来甚是急迫。

有劳二位久等。他开口,声音比昨夜听到的更为低沉沙哑,褪去了那层表演式的柔媚,确凿是成年男子的嗓音。

藤野先生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阁下守信而来便好。未知如何称呼?

他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积满灰尘的地面。在楼里……他们叫我‘千早’。 这显然是个花名。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抬眼直视我们,那具遗体……你们查验过了,是么?

藤野先生回答得简练。

他……他是不是……和常人很不一样? 千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求证的情绪。

藤野先生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阁下与他是何关系?为何冒险约见我等?

千早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堂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门缝的呜咽声。

他叫……清次。 他终于开口,吐出这个名字时,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没有姓,或是他不愿说。自称是画师。

清次。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我心中漾开圈圈涟漪。那具没有姓名、只有编号的诡异遗体,终于有了一个称呼。

我们…… 千早的声音艰涩,在这梅枝楼里,我这样的……男太夫,是专为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准备的。 他说得直白,语气里却没有任何自矜或羞耻,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清次他……是不同的。他来找我,起初只是为了作画。

他的语调渐渐平缓,陷入回忆的迷离。他是去年深秋来的。说是慕名来画游郭百态。妈妈见他出手尚算阔绰,便允了。他与其他客人不同,不爱喧闹,不近酒色,总是独自坐在角落,拿着炭笔和速写本,静静地画。画楼里的摆设,画庭院的花草,也画……我们这些人。

他画得极好,笔下的人物,不只是形似,更有一种……一种说不出的神气,像是把骨子里的那点东西都勾了出来。 千早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温度,那是对才情的认可,或许,还有些别的。后来,他便常来找我。说是我的神态……最合他的心意。他说我身上,有种介于男女之间的模糊,让他着迷。

他身子瘦弱,脸色总是苍白的,带着一种病气。话不多,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愁绪。他说起故乡,在北边秋田那边的深山里,那地方,他说尽是遮天蔽日的杉木林,一年里大半时日见不到完整的太阳。

藤野先生静静地听着,不时用铅笔在那牛皮本子的边角记下一两个词。秋田……林区……他抬起眼,可知他具体来自秋田何处?

千早摇了摇头,一缕黑发垂落额前,更添憔悴。他不细说,只含糊提过是什么‘鹿角’一带,深山里的小村落。我问得多,他便烦躁起来。只说家里人是伐木的,粗鲁,不理解他,只当他学画是走了邪路。他是逃出来的,再不想回去。

他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定?藤野先生试探着问。

千早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是。大多时候是沉郁的,对着窗子能发呆一整天,像是浑身没了力气。可有时,又会莫名地兴奋起来,眼睛亮得吓人,抓着我的手,说些要做‘惊天动地’的画作,要画出人心底最暗处的东西……那时,他浑身发抖,力气大得惊人,像是换了一个人。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们……后来便住在了一起。就在梅枝楼后园一间僻静的屋子里。妈妈起初不许,是他……付了不少钱。

同居之后,他可曾提及自身……身体有何异状?藤野先生问得极为小心。

千早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与藤野先生一触即分,投向那尊残破的地藏像。他……他从不肯在人前赤身。夏日里也穿着严实的寝衣。我只觉他身子凉,比常人凉得多。有时夜半醒来,见他蜷缩着,浑身冷汗,像是被梦魇住了,嘴里喃喃说着‘不是怪物’、‘我不是’……问他又不肯说。

不是怪物……藤野先生重复着这句话,与昨夜千早脱口而出的话一模一样。他沉吟着,他作画时,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千早想了想,他画得投入时,右手会不受控制般微微颤抖。还有……他用的颜料,有些是自己调的,颜色灰暗得很,气味也怪。他说,那是用故乡的泥土和朽木熬制的……

话至此,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却又更加扑朔迷离。一个来自北方深山、与家庭决裂的画师,性格阴郁而时有狂躁,身体藏着不愿示人的秘密,甚至使用着来历可疑的颜料。

他……是如何去世的?藤野先生终于问到了最关键处。

千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仿佛又回到了那可怕的时刻。是……猝死。就在一个月前,夜里还好好的,翌日清晨,我唤他不起……身子已经僵了,没了气息。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楼里慌了神,妈妈怕惹上官司,更怕他这等不清不楚的死因坏了梅枝楼的名声,急着要悄悄处理掉。是我……是我坚持要送去医学院的。他病未重时,曾一次说过,如果他死了,就一定要把遗体送到你们那里

他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肩头微微耸动。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声呜咽。

藤野先生默然良久,才沉重地说道:他的遗体,我们查验过了。其内部构造,确非寻常,可谓……闻所未闻。他没有描述具体情状,但那语气已说明一切。

千早抬起头,泪痕未干,眼中却是一片空茫的绝望。果然……果然如此么……他时常担忧恐惧的,竟是这个……他忽然抓住藤野先生的衣袖,力道大得惊人,先生!清次他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

藤野先生轻轻拨开他的手,神色肃穆: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仅凭一具躯壳异于常形,便断其非人,是为武断。然其根源,必与其出身、境遇相关。阁下可知,他可有留下什么家乡的信物?或是更具体的地址?

千早怔了怔,像是努力回忆着。随后,他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取出一个小小的、折叠成方块的纸片,边缘已磨损得起了毛边。这是他随身带的,有时对着它发呆。上面……似乎画的是他家乡的地图,背面好像有字……我看不懂。

藤野先生接过那纸片,小心翼翼地展开。我也凑过去看。纸色泛黄,上面用墨笔勾勒着简略的山川道路,中央标注着一个小点。翻到背面,果然有几行细小的字迹,墨色深浅不一,似乎是分几次写下的:

羽後国鹿角郡小坂郷 大川添山深き 木霊の応ふ こゑきけば 我のみやここに 帰らまし(闻深山木灵回响,独我无归处。)

那地址,比昨日登记本上的更为具体。而那句和歌,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孤绝与悲凉,仿佛能看见清次在灯下,对着这纸片,一遍遍书写着无处可归的哀叹。

千早看着我们审视纸片,低声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他从不细说家乡事,一提便像是揭了他的伤疤……这纸片,我偷偷留下的,如今,交给你们罢。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包上头巾,对我们深深鞠了一躬。一切……拜托了。声音轻得像叹息。随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地藏堂,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渐合的荒径上。

堂内又只剩下我们两人,和那尊沉默的地藏。藤野先生将那张纸片仔细夹入牛皮笔记中,合上本子,发出轻微的声。

清次……羽後国鹿角郡小坂郷大川添……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和陌生的地名,目光投向堂外沉郁的天空,看来,我们须得往那‘木灵回响’的深山里,走一遭了。

秋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那纸片上的墨迹,那和歌里的绝望,还有清次那具非比寻常的遗体,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口。前路,似乎愈发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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