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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祝福(4)(1 / 1)

仙台的秋日,原是极短的。不过几场冷雨,街边的银杏便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映在灰白的天上,像用焦墨扫出的败笔。自那日在解剖室见了那具诡异的遗体,藤野先生便有些异样。他照常授课,批改讲义,声音依旧缓慢而有顿挫,可我总觉得那镜片后的目光,时不时会飘向窗外定禅寺町的方向,带着几分探究,几分隐忧。

这日课后,他叫住我:“周君,今日是酉日,听闻定禅寺町一带有祭典,很是热闹。”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磨破了边的牛皮笔记,“你我……不如去走走。”

我微微一怔。先生向来是不喜这类喧嚣的。旋即明白,他是要去那“梅枝楼”左近看个究竟。那登记本上的地址,像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里,也横在我心头。我点头应了。

天色向晚,我们便往定禅寺町去。越近那游郭之地,街景便愈发不同。寻常人家的灯火是疏落的,昏黄的,这里却渐渐亮堂、浓艳起来。路两旁挑出越来越多的灯笼,形状各异,有圆的,有方的,有六角的,上面提着“吉”、“福”、“寿”字,或是画着松竹梅的图样,颜色也多是刺眼的朱红、靛蓝,在渐浓的暮色里,拼凑出一片虚假的热闹。空气里浮着脂粉的甜香,混着烤鳗鱼的焦油味、章鱼烧的面糊气,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暖昧的汗气,搅在一起,腻得人头发昏。

祭典的喧嚣,海浪般一波波涌来。路边挤满了摊贩,卖风铃的,卖面具的,卖的。提线木偶在简陋的台子上机械地舞动,操偶人的嘶喊淹没在人群的哄笑里。穿浴衣的男男女女,趿着木屐,叽叽喳喳地涌过。年轻的女人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嘴唇点得猩红,像刚吮过血;男人则多是醉醺醺的,眼神浑浊,在女人身上逡巡。孩子们举着苹果糖,在人群的缝隙里钻来钻去,那鲜亮的红色,在这光怪陆离的背景下,竟显出几分不祥。

“万岁!”不远处忽然爆出一阵欢呼。一群人围着一个高台,台上几个力士正在角力,肌肉虬结的身体在灯光下油亮亮的,碰撞时发出沉闷的响声。看客们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那神情,与当年在电影里看见枪毙中国人时,竟有几分相似。我忽然觉得有些气闷,这满眼的光鲜,满耳的热闹,都像一层油彩,底下透出的,仍是那种麻木的、寻刺激的底色。

藤野先生沉默地走着,他的玄色棉袍在这片绚烂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滴浓墨误入了彩绘的画卷。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旁鳞次栉比的妓楼。那些楼宇多是两层结构,黑瓦木墙,格子窗里透出暖色的灯光,隐约可见晃动的人影。楼前挂着印有屋号或纹章的暖帘,在晚风里微微飘动。一些穿着整齐、面色精悍的“遣手”或浓妆艳抹的“振袖新造”站在门口,用刻板的笑容招徕着客人。吆喝声、三味线的弦音、断断续续的歌声,混杂着飘过来。

“梅枝楼……”藤野先生停下脚步,低声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座气派不小的妓楼,比周遭的更为高大。朱红的门柱,门上悬着黑底金字的“梅枝”匾额。暖帘是深紫色的,印着白色的梅纹。楼前灯火通明,几个遣手正殷勤地迎送着几个穿着羽织袴、看似有身份的客人。与我们手中登记本上的地址,分毫不差。

我们并未靠近,只在不远处一个卖关东煮的摊子旁站着,假意挑选着锅里翻滚的萝卜、鱼丸。那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视线,却让那梅枝楼的灯火,显得更加迷离。

“先生,我们……”我低声问,不知该如何着手。难道要直接闯进去,询问一具遗体的来历?

藤野先生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他也在踌躇。

正这时,梅枝楼侧面的小巷里,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争执声。那巷子极窄,且昏暗,与楼前的光鲜形成对比。我们不由得挪近了几步,借着巷口一个废弃的灯笼架子隐住身形。

只见巷内有两三人影。一个穿着黑色纹付羽织袴的中年男子,似乎是妓楼的老板或管事,语气严厉地对着一个倚在墙边的人说道:“……既已如此,你还留恋什么?那人……东西,早已处理干净,你莫要再惹是非!”

那倚墙的人,身形高挑,穿着一身质地尚好却略显陈旧的女式访问着,颜色是素淡的紫藤色,上面织着暗纹。灯光太暗,看不清面容,只觉那人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听见没有?”那男子又呵斥了一句,“别忘了你的身份!太夫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太夫”二字,像针一样刺入耳中。我和藤野先生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在游郭,太夫是地位最高的游女,才貌双全,非寻常客人可见。这人竟是太夫?而且,那男子的言语中,“那人……东西”、“处理干净”,隐隐指向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被称作太夫的人,依旧沉默着。男子似乎恼了,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又说了几句什么,语气更加狠厉,随后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出了小巷,径自回了梅枝楼。

巷子里只剩下那个紫藤色身影,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黑暗。祭典的喧嚣隔着巷口,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过了许久,那人缓缓抬起头,望向梅枝楼那高高的、亮着灯的窗户,月光在这一刹那,短暂地照亮了她的侧脸。

那是一张算得上清俊的脸,带着男性化的硬朗线条,却又薄施粉黛,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柔媚。眼神是空的,深的,像两口枯井,盛满了说不尽的寂寥和……悔恨?这绝非寻常游女的神态。

藤野先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示意我留在原地,自己则整了整衣袍,缓步走进了小巷。

脚步声惊动了那人。她(或许是他?这模糊的性别感令人困惑)猛地转头,眼神瞬间变得警惕,像受惊的鹿。

“失礼了。”藤野先生站定,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语气平和,“方才无意中听闻……阁下似是梅枝楼的太夫?”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戒备地打量着藤野先生,目光在他朴素的棉袍和严肃的面容上停留片刻。

藤野先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择了一种迂回的方式:“在下藤野,在附近的医学院任职。月前,霊安室收到一具遗体,登记来源,正是贵楼。”

那太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骤变,之前的空洞被一种尖锐的、混合着痛苦和惊惧的情绪取代。她(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具遗体,”藤野先生继续缓缓说道,目光紧盯着对方,“有些……异于常人之处。我等学医之人,见之深感惊诧,亦有些疑惑,故冒昧前来,想探问其生前状况,或可解其体质特异之谜。”他的措辞极为谨慎,避开了“诡异”、“非人”等字眼,只以“异于常人”、“体质特异”代之。

那太夫依旧沉默,但紧握的手,指节已然发白。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藤野先生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本牛皮笔记,翻到某一页——那上面定是他描绘的遗体脏器异状草图,但他并未展示,只是用手抚着纸页,低声道:“人体奥秘无穷,我等所知不过沧海一粟。然见如此特异之躯,若不能明其根源,实为憾事。或许……或许其生前,亦有不为人之的苦楚?”

最后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那太夫猛地抬起头,眼中竟有泪光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强行压下。她(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长年吸烟或饮酒造成的沙哑,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清冽的余韵,在这昏暗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他不是怪物。”

只这一句,便再无下文。但那语气里的肯定,以及深藏其后的复杂情感,却让藤野先生和我都愣住了。

藤野先生收起笔记,语气更加温和:“无人言其为怪物。只是……想多知道一些他的事。譬如,他如何来到梅枝楼?与阁下……又是何关系?”

那太夫的眼神飘忽起来,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祭典的喧闹声浪一阵阵涌来,衬得这小巷愈发寂静。她(他)的侧脸在远处灯笼余光映照下,明暗不定。良久,她(他)才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缓缓开口,那话语里的内容,却石破天惊:

“他……是我引来的客。也是……与我共居一室的‘契兄’。”

契兄!这个词,像一块冰,砸在我的心上。在这游郭之中,太夫与客人之间若有特别深厚的情谊,有时会结成一种类似同性恋爱的“契兄弟”关系,较之寻常嫖客与游女的关系,更为亲密,甚至带有某种仪式的意味。这便能解释,为何那遗体是由这位太夫经手,且登记地址如此详尽——她(他)是刻意留下线索,希望有人能循迹而来,查明那“契兄”身上的诡异之谜么?还是另有隐情?

藤野先生显然也知晓此中含义,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恍然,也有更深沉的肃穆。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

“愿闻其详。”

那太夫却忽然住了口,警惕地看了看巷口,祭典的火光与人影在那头晃动。“此处非说话之地。”她(他)急促地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明日……明日申时过后,我可借故外出片刻。町外往东一里,有座荒废的地藏堂……”

话未说完,梅枝楼方向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唤声,似是催促。那太夫浑身一凛,深深看了藤野先生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恳求、警告、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随即,她(他)迅速转身,紫藤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小巷更深处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口,祭典的欢呼声又达到了一个高潮,不知又是哪个力士得了胜。那热烈的声浪扑进这寂静的小巷,却只让人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凉。藤野先生站在原地,望着那太夫消失的方向,半晌不动。远处的灯火映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两点跳跃不定的光,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我只觉得,这秋夜的寒风,愈发刺骨了。那梅枝楼的朱红大门,那祭典的绚烂灯火,还有那太夫最后一眼中复杂难言的神色,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我们似乎正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踏入网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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