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四目相对(1 / 1)

来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餐厅门口,依旧是那副恭敬而平静的模样。

“先生,裘德考先生特意吩咐厨房为您准备的。”

他的声音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说,您一定会喜欢。”

陈皮面无表情地走下楼梯,拉开椅子,坐下。

他没有碰那些大鱼大肉,只是拿起了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

他吃得很慢。

一口,又一口。

细细地咀嚼,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

只有他自己知道,口腔里是什么味道。

裘德考。

这个该死的洋鬼子。

他在用这碗面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仇恨”。

提醒自己,丫头的死。

提醒自己,他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把刀。

抓着筷子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

他端起碗,将最后一滴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当啷。”

瓷碗被不轻不重地放回桌面,发出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皮没有擦嘴。

他只是用舌尖,缓缓舔过自己沾了些许油光的嘴唇。

简单的动作,却让人没由来的感觉到危险。

一直垂手立在不远处的来福,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你过来。”陈皮开口,声音懒洋洋的。

来福躬身,迈着碎步走到桌边:“先生有何吩咐?”

陈皮靠近椅背,抬起眼皮,目光像在打量一件死物。

“面做的,不错。”

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

“你们洋行,是经常给犯人送断头饭吗?”来福的呼吸,停了一瞬。

“先生,您这可真会开玩笑。”他脸上的恭敬纹丝不动,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却无声地收紧了。

“告诉我,这玩笑好笑吗?”

陈皮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空气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这碗面,我吃完了。”

“味道很好。”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来福,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蛇信吐露的耳语。

“下次,让他准备得丰盛点。”

“毕竟,谁也不知道,吃完下一顿,是他上路,还是我上路。”

说完,他直起身,将那块雪白的餐巾随意扔在桌上,看都没再看来福一眼,径直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来福僵在原地,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知道,那句话,每一个字,都会原封不动地传到裘德考先生的耳朵里。

而他,也只是一个传话的死人。

陈皮回到卧室,将自己重重扔在那张柔软得不像话的大床上。

吃饱喝足,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混合着一丝病态的亢奋,一同涌了上来。

被褥里满是阳光的味道,干净,温暖,像一个拙劣的陷阱。

他张开四肢,以一种极具占有欲的姿态,霸占了这张床。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陈皮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睡觉。

养足精神。

然后,唰善行值之于看看戏。

看看这长沙城,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皮是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吹吹打打的声音吵醒的。

那声音,凄厉,哀婉,是唢呐,是锣鼓,是无数人压抑的哭泣声。

丧乐!

陈皮猛地从床上坐起,脑子还有些发懵。谁家死人了,搞这么大动静?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声音,就是从窗外那条主街上传来的。

他探头望去,只见一条长长的白色队伍,正缓缓地从街头走来。

队伍的最前面,是几个穿着白色孝服的吹鼓手,正用力地吹着唢呐,那声音像是要把人的魂儿都吹走。

后面,是举着白色幡旗的队伍。再往后,是一口由十六人抬着的,上好的楠木棺材。

棺材上,盖着白布。

而在棺材旁边,一个身穿红衣,身形落寞的男人,正形如枯槁,一步步地,艰难前行。

那个人……

陈皮的瞳孔,猛地一缩。

隔着一条长街,隔着生死两界。

尽管那人低垂着头,面容淹没在悲伤的阴影里。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他的师父,二月红。

那口棺材里躺着的人,不言而喻。

脑子里没有雷鸣。

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仿佛世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声音。

这是师娘的出殡队伍。

“唔……”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向内收紧,榨干最后一丝空气。

这不是比喻。

一种源自这具身体本源的,撕心裂肺的剧痛,轰然爆发。

冷汗瞬间浸透了丝绸睡袍。

原主那被强行压抑的情感残渣,此刻化作了灼热的岩浆,冲破了他理智的堤坝,要将他的神智彻底吞噬!

“师娘…”

一个破碎的,不属于他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凄厉地哀嚎。

“是我,是我害了她!”

“我要去陪她!让我去死!”

属于陈皮阿四的悔恨、爱意与绝望,化作了最凶狠的鬼魅,要抢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驱使他从这高楼之上一跃而下,去追随那远去的棺椁。

视野开始模糊,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就在一滴泪即将越过堤防的瞬间。

“闭嘴!”

陈皮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发出一声冰冷的怒吼!

他抬手,毫不留情地一拳,重重砸在自己的胸口。

剧烈的痛感,像一把楔子,强行钉入那片混乱的情感风暴中。

“你已经死了!”

陈皮的意识,化作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对着那团歇斯底里的情绪残渣,发出了最残忍的审判。

“你的忏悔,你的眼泪,你的死亡,除了能让你自己解脱,还有什么用?”

“懦夫!”

“你最爱的师娘躺在棺材里,你视若神明的师父形如枯槁,而你只想到了死?”

“陈皮,你亲手把她推向死亡,如今又想用你的死,给你师父的心上再捅一把刀吗!”

“你真是无可救药的废物!”

那团属于原主的情感风暴,被这句句诛心的话语,冲击得剧烈颤抖,发出了不甘的呜咽。

“滚!”陈皮的意志凝聚成型,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将那股情绪碾压下去。

“你的时代结束了。”

“从现在起,这具身体,连同你那份愚蠢的罪孽,都由我接管!”

“给我看清楚,看着她走,看着他痛!”

“这是你欠下的债,以后也由我来还!”

脑海中,那绝望的哭嚎声,渐渐微弱,最终彻底消散。

陈皮大口喘息,仿佛刚打完一场恶战。

他重新睁开眼。

眼眶依旧泛红,但那即将决堤的泪水,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他强迫自己,看着那支白色的队伍,一点一点地,从他的窗前爬过。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抽搐。

他看着那个踉跄的红色身影。

那个曾经风华绝代,如今却像是一张被揉碎的画,再也拼不回原样的男人。

忽然。

送葬队伍中的二月红,停下了脚步。

似有所感,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穿过喧嚣的丧乐,穿过满街飘飞的纸钱。

二月红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那栋小洋楼的二楼窗口。

落在了那个逆徒的脸上。

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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