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苏醒的沙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走廊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护士轻微的脚步声。陆涛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身上插满管子的陈伯。老人依旧昏迷着，脸色比床单好不了多少，只有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医生的话回响在耳边：“……急性心肌梗塞合并脑供血不足，能抢救过来已经是奇迹了……年龄太大，各器官功能衰退，醒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不好说……”
陆涛默默站了一会儿，将手里拎着的一袋新鲜水果放在护士站，拜托她们等陈伯醒了转交。就在他准备离开时，icu的门轻轻打开了，一个护士探出头：“陆警官？病人刚才手指动了几下，意识好像有点恢复，但还很模糊，你要不要……”
陆涛立刻转身：“我进去看看。”
戴上口罩，穿上隔离服，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陈伯的眼皮在轻微颤动，嘴唇干裂开裂，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陆涛俯下身，凑近去听。
“……沙……盘……”老人的声音气若游丝。
“陈伯，沙盘没事，我帮您收好了。”陆涛低声回应。
陈伯似乎听懂了，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但随即又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念头攫住，呼吸急促起来：“……债……债主……是……影子……”
影子？又是影子！
陆涛的心猛地一提。之前陈伯说王海和赵铁柱是“双影”，现在又说“债主是影子”？难道那个开枪杀死王海的幕后黑手，也是一种“影子”般的存在？
“债主是谁？陈伯？他在哪里？”陆涛急切地追问，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
旁边的监护仪发出轻微的报警声，护士连忙示意他冷静。
陈伯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聚起的一点力气。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虚划着，像是在描摹沙盘的轮廓，最终，手指颤抖着，指向了一个方向——不是东南西北，更像是……斜上方，或者说，是一种更抽象的方位。
“……上面……看不见……但他……看着……”陈伯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再次陷入昏睡，只留下那只枯瘦的手，无力地垂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上面？看不见？但他看着？
陆涛咀嚼着这 cryptic 的话语，感觉脊背一阵发凉。这是一种被更高维度、更隐蔽的对手窥视的感觉。那个“债主”，不仅隐藏在人群中，甚至可能以一种他们尚未意识到的方式，监控着一切？
他默默退出icu，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尽管医院禁烟，但他此刻需要一点东西来镇定思绪）。尼古丁吸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陈伯用生命换来的提示，指向了一个更加诡异和强大的敌人。
“上面”可以指代很多——社会地位更高的人？隐藏在体制内的保护伞？还是某种……更无形的、笼罩在红星机械厂往事之上的权力网络？
“小李，”他打通电话，声音低沉，“查王海经营加工店期间，除了账目问题，有没有向某些特定账户进行过不明汇款，或者，有没有与某些……背景特殊的人物有过密切往来。范围扩大到……可能涉及前红星机械厂改制时期的领导层，或者与当年07车间事故处理有关联的官方人员。”
他要挖的，不再是简单的杀人凶手，而是一张可能编织了十几年来，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另外，”他补充道，“重新提审赵铁柱。不再问他王海，问他……知不知道‘上面’的人，或者，王海有没有特别害怕、或者需要定期‘孝敬’的人。”
回到局里，技术中心传来了关于那块“红星07”铭牌上陈旧dna的初步消息。由于年代久远，降解严重，比对非常困难，目前还没有在现有数据库中找到匹配项。但检测人员提供了一个细节：那dna的保存方式有些奇怪，不像是自然沾附，更像是被某种油脂类物质包裹过，延缓了氧化，这才得以残留下一丝痕迹。
油脂？机械厂常见的润滑油？
陆涛立刻联想到了从赵铁柱家和王海加工店发现的、沾染特定机油的工装布料。这之间有关联吗？
与此同时，对红星机械厂07车间的历史挖掘也有了新进展。一位已经退休多年的老档案员，在反复询问下，回忆起一个细节：当年李建国出事的那台进口机床，据说调试数据和一些关键参数记录，在事故后不翼而飞了。当时有传言，说是被厂里某个领导拿走“处理”掉了。
拿走数据？是为了掩盖设备缺陷？还是那数据本身，隐藏着别的秘密？
王海作为当时的车间主任，是否参与了这件事？这会不会是他后来能被“上面”的人所用，或者反过来要挟“上面”的把柄？
线索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散乱，像无数条暗流在深处涌动，暂时还看不到汇合的出口。
陆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对手不再是一个具体的杀人狂魔，而是一个隐藏在制度缝隙和历史尘埃中的幽灵。它利用王海和赵铁柱的手犯下罪行，又在事情即将败露时，毫不犹豫地灭口。
冷酷，高效，并且拥有极大的隐蔽性和资源。
这样的对手，该如何抓捕？
他再次看向白板，在“王海（已死）”、“赵铁柱”、“李建国”、“李强（失踪）”之外，用红笔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
“上面”。
又在旁边打了个问号，画了一个指向虚无的箭头。
陈伯苏醒了片刻，留下更深的谜题，也带来了更强烈的警示。
沙盘已乱，但执盘者并未放弃。
陆涛知道，这场战斗，已经从街头追凶，转向了更复杂、更危险的深水区。他必须步步为营，在无数真假难辨的线索中，找到那条真正通向“债主”的路径。
而下一个突破口，或许就在赵铁柱那看似麻木呆滞的眼神深处，或许就在王海那不明不白的资金流向里，也或许，就隐藏在那份十几年前不翼而飞的机床数据之中。
夜还很长。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在迷雾中，悄然发生着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