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债主无名
李建国的住址很快被查清，就在城北一个房龄超过四十年的老小区里，与那片待拆迁的城中村仅一街之隔。那里鱼龙混杂，流动人口多，管理混乱，确实是藏匿行踪的理想之地。
陆涛没有带大队人马，只叫了小李，两人换上便装，将车停在小区外，步行走了进去。楼道里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气味。按照地址，他们停在四楼一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
敲门前，陆涛深吸了一口气。门后可能是一个失去手指、心怀怨恨的老人，也可能是一个冷血杀手的父亲，甚至……可能就是那个杀手本人。
他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警惕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谁啊？”
“街道办的，登记一下老年人信息。”陆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门链哗啦一响，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眼窝深陷的脸露了出来，眼神浑浊，带着长期底层生活磨砺出的麻木和戒备。正是资料照片上的李建国，只是更显苍老落魄。他的左手揣在旧棉袄的口袋里，鼓鼓囊囊，形状有些怪异——那里应该就是残缺的手掌。
“登记什么？不是才登过吗？”李建国嘟囔着，并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陆涛的目光迅速扫过门缝内的景象。逼仄的客厅堆满捡来的废品，几乎无处下脚，家具破旧，空气中有一股霉味和药味。
“李师傅，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您一个人生活，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社区帮助？”小李接过话头，语气温和。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李建国不耐烦地摆手，想要关门。
就在这时，陆涛的目光捕捉到客厅角落一张摇摇晃晃的旧桌子上，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张黑白全家福，年轻时的李建国和妻子，中间站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眼神有些怯懦的男孩。
“李师傅，那是您儿子吧？现在在哪工作啊？挺挂念您的吧？”陆涛状似无意地问道，目光却紧紧锁定着李建国的脸。
李建国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和……痛苦？他猛地想把门关上：“他……他不在家！出去打工了！”
“去哪打工了？有联系方式吗？”陆涛用手抵住门，语气依旧平静，但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不知道！没联系！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李建国激动起来，残缺的左手下意识从口袋里抽出一半，那光秃秃、布满疤痕的手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陆涛的心沉了下去。李建国的反应太激烈了，这不正常。
“李师傅，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关于您当年在红星机械厂07车间的事故，以及……您儿子，李强，现在的下落。”陆涛不再绕弯子，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
“红星厂……07车间……”李建国像是被这两个词烫到了一样，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盯着陆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你们……你们是警察？是不是王海……王海那个畜生说了什么？！他是不是把脏水都泼到我儿子头上了？！”
他果然知道王海！而且对王海充满恨意！
“王海死了。”陆涛平静地陈述。
李建国猛地愣住，张大了嘴巴，脸上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茫然取代。“死……死了？”
“今天早上，被人开枪打死的。”陆涛仔细观察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就在城北那片荒地。”
李建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门框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他喃喃自语：“死了……他竟然死了……报应……真是报应……” 他的脸上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积压了太多年的疲惫和悲凉。
“李师傅，我们需要找到您儿子李强。这很重要，关系到多条人命。”陆涛语气凝重。
李建国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他摇着头，声音哽咽而绝望：“找不到了……早就找不到了……小强他……他十几年前就失踪了……就在我出事之后没多久……我找遍了所有地方……他肯定是……肯定是被人害了……”
李强……失踪了？十几年前？
这个意外的情况让陆涛和小李都愣住了。如果李强早已失踪甚至遇害，那林中开枪的会是谁？那个“债主”不是李强？
“李师傅，您冷静点，慢慢说。您儿子失踪，和您在厂里的事故有关吗？和王海有关吗？”陆涛放缓了语气。
李建国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当年07车间那台进口机床确实存在设计缺陷，他向上反映过，但当时作为车间主任的王海为了赶工期和讨好领导，强行要求他操作，最终导致他三根手指被切断。事后，厂里为了推卸责任，咬定是他操作不当，只给了微薄的补偿就把他打发了。他妻子因此事郁郁寡欢，不久病逝。而他儿子李强，当时才十五岁，性格内向，在学校因为父亲的事被嘲笑是“残废的儿子”，在一次与同学冲突后，离家出走，从此音讯全无。
“是我没用……是我没保护好小强……是我害了他……”李建国老泪纵横，残缺的手掌无力地垂落。
一个被时代和命运碾压的悲剧家庭。王海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之一。
但这样一来，线索似乎又断了。李强失踪多年，生死不明，几乎不可能是开枪杀死王海的凶手。那会是谁？谁还会为了十几年前的一桩旧怨，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复仇？而且，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陆涛感到一阵头疼。他安慰了李建国几句，留下联系方式，让他想起任何关于儿子或当年事故的细节随时联系，然后和小李离开了那间压抑的屋子。
回到车上，两人沉默了片刻。
“头儿，如果李强不是凶手，那会是谁？王海还有其他仇家？”小李疑惑道。
陆涛揉着眉心：“不知道。但李建国提到的‘报应’，还有王海临死前的恐惧，都不像是空穴来风。当年那起事故，恐怕牵扯到的人，不止王海和李建国。”
他拿起手机，再次看向陈伯昏迷前拍下的沙盘照片。那混乱的线条，重叠的影子……
“查！继续深挖红星机械厂07车间所有相关人员！尤其是当年与王海关系密切，或者可能知晓事故内情的人！还有，王海辞职后经营加工店期间，所有异常的资金往来和社交关系，都要彻查！”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王海的死，只是掀开了更大阴谋的一角。那个开枪者，那个真正的“债主”，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而陈伯，是唯一可能看穿这迷雾的人。
他发动汽车，决定再去一趟医院。他希望，老人能尽快醒来。在这片越来越深的泥沼中，陈伯的沙盘，或许是唯一能指引方向的微光。
车窗外，城市依旧喧嚣，但陆涛却感觉，自己正驶向一个更加黑暗和未知的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