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铁屑低语
赵铁柱被刑事拘留，消息不胫而走，媒体闻风而动，用“收藏家落网”、“恶魔终被擒”之类的标题抢发新闻，试图给这起连环命案画上句号。局里上下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连日的阴霾似乎被这股“捷报”冲散了不少。连一向严苛的上级领导，也打来了慰问电话，语气里带着赞许。
只有陆涛，像一根始终紧绷的弦，没有丝毫放松。
审讯室内，赵铁柱依旧沉默。他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对任何问题都报以呆滞的眼神和长久的沉默。他的指纹与现场提取到的模糊痕迹初步比对，符合度不高；他的鞋码与仓库内那些不清晰的脚印也存在差异。最重要的是，他那辆破三轮的车轮痕迹，与几个抛尸现场周边泥地上的车辙印，在磨损细节上对不上。
这些技术上的疑点，在指向他的间接证据（活动轨迹、布带、创可贴、车内纤维）面前，显得有些无力，但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陆涛的直觉里。
更让他不安的是陈伯那边的反应。
在赵铁柱被捕的第二天，陆涛特意去了一趟老街，告知案件“进展”。陈伯听他说完，脸上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表情，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他没有去看沙盘，只是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许久，才缓缓说了一句：“水…还没清。”
陆涛追问：“您是说，赵铁柱不是凶手？”
陈伯却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困惑：“那池子水…是浑的。抓了一个…影子，可底下的泥…还在翻。”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陆涛听懂了核心：陈伯并不确定赵铁柱就是唯一的、或者真正的“收藏家”，他依然能感觉到那股“浊气”的存在，并未因赵铁柱的落网而消散。
这让陆涛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回到局里，顶住内部“案件已破、尽快结案”的压力，坚持要求对赵铁柱进行更深入的精神鉴定和背景调查，同时，对已有的所有物证进行二次乃至三次复核。
“头儿，大家都觉得差不多了……”小李私下里找到他，语气有些犹豫，“赵铁柱有动机（被裁员、对社会不满）、有条件（熟悉工业环境、有车辆）、有物证关联（布带、车内纤维），他自己也默认不辩解……”
“默认不辩解，不等于就是他干的！”陆涛打断他，眼神锐利，“现场痕迹对不上！陈伯的感觉也不对！这里面肯定还有我们没挖出来的东西！去查！查赵铁柱被裁员前后的所有细节，查他的人际关系，查他打零工的具体地点和内容！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看着陆涛不容置疑的表情，小李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应了声“是”，转身去执行命令。
陆涛则再次调出了所有抛尸现场的照片和地图，以及从赵铁柱家里搜出的那些带有红色标记的女性图片。他试图从中找出被忽略的 pattern，找出那个能让陈伯的沙盘依旧浑浊、能让赵铁柱甘心充当“影子”的真相。
精神鉴定的初步结果出来，显示赵铁柱有轻度抑郁和社交障碍，但并未达到精神分裂或完全丧失行为能力的程度。他完全清楚自己行为的性质。
背景调查却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赵铁柱在机械厂工作期间，曾是厂里技术比武的能手，尤其擅长精密部件的加工和修复。他被裁员，并非完全因为效益问题，更多是因为与当时的车间主任王海多次发生冲突。有工友反映，赵铁柱曾私下抱怨王海“偷了他的技术”、“抢了他的功劳”，言语间充满怨恨。
而这个王海，在赵铁柱被裁员后不久，就辞职下海，据说经营着一家小型机械加工店，生意不错。
更重要的是，社区民警在走访中得知一个细节：大概在半年前，赵铁柱曾在他居住的筒子楼里，与一个陌生男子发生过激烈争吵，当时动静很大，但很快平息，没人看清那男子的正脸，只记得那人似乎穿着体面，不像附近的住户。
“穿着体面…陌生男子…”陆涛用手指敲着桌面，脑海里飞速运转。王海？还是……另有其人？
他立刻下令：“查王海！查他现在的住址、经营情况、社会关系！特别是最近半年的行踪！还有，想办法弄到他的dna样本和指纹，进行比对！”
同时，他让小李再次提审赵铁柱，不再追问命案细节，而是集中火力询问他与王海的矛盾，以及半年前那个与他争吵的“陌生男子”。
审讯室里，当小李提到“王海”这个名字时，一直像块石头般的赵铁柱，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而当问及那个“陌生男子”时，他更是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呆滞麻木之外的情绪——一种混合了恐惧和…一丝祈求？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但最终，还是死死地闭上了嘴巴，重新低下了头，比之前沉默得更加彻底。
这种反应，无疑印证了陆涛的猜测！
赵铁柱在害怕什么？他在保护谁？还是被什么威胁着？
技术部门对赵铁柱家中搜出的那些特制宽布带进行了更细致的分析，发现其材质和编织方式相当特殊，并非市面常见品，更像是……某种小型机械加工设备上的附属配件或定制产品。
另一边，对王海的调查也有了初步结果。王海名下确实有一家机械加工店，位于城西的一个工业园内。表面经营正常，但税务记录有些蹊跷，似乎存在账外资金流动。更重要的是，摸排其社会关系的民警反馈，有邻店的人反映，王海偶尔会晚上独自在店里待到很晚，店里有时会传出奇怪的、像是金属摩擦和重物拖拽的声音。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悄无声息地转向这个突然浮出水面的前车间主任——王海。
陆涛站在白板前，在赵铁柱的名字旁边，用力写下了“王海”两个字，并在中间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赵铁柱是执行者？王海才是幕后主导？或者，两人之间存在某种更复杂、更黑暗的关系？
陈伯所说的“影子”和“底下的泥”，难道指的就是这种关系？
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一个更庞大、更丑陋的真相。赵铁柱的落网，非但不是结束，反而像是撕开了覆盖在深渊入口的一层薄纱。
那池“浊水”深处，真正的巨物，似乎正要睁开冰冷的眼睛。
陆涛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冷静而坚决：
“准备一下，申请对王海及其经营场所的调查令。行动等级，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