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铁屑与烟蒂
物证检验中心传来的消息,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专案组压抑许久的氛围。
仓库油桶边缘提取到的暗红色斑迹,经dna比对,确认不属于四位已知受害者,是一个新的、未知男性的血液。数据库里没有直接匹配的记录,但这意味着他们第一次抓住了“收藏家”实实在在的生物特征——他并非幽灵,他会受伤,会流血。
泵站窗台上发现的灰黑色化纤布料,成分分析显示是某种工装常见的廉价材质,上面残留的微量机油,经过光谱比对,与城北一家已经半停产的老牌国有机械厂早年使用的润滑油型号高度吻合。而那几个被小心提取的烟头,是市面上最廉价的那种,过滤嘴上有轻微的唾液残留,同样送去做dna检验。
血迹、工装布料、特定机油、廉价香烟……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开始拼凑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
陆涛站在白板前,将新的物证照片和检验报告钉在“收藏家”的侧写旁边。他用红笔在“可能从事体力劳动”、“熟悉工业环境”、“经济状况一般或底层”这几条下面重重划了几道线。
“排查范围收缩!”陆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重点目标:城北机械厂,包括在职、离职、尤其是因工伤、裁员或与厂里有纠纷的人员!年龄在25到45岁之间,独居或家庭关系疏离,性格孤僻内向,可能有暴力倾向或偷窥、收藏女性物品等不良癖好记录。特别注意手部或身体其他部位有新近外伤的男性!”
整个刑侦支队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户籍、社保、社区、工厂保卫科……所有能调动的资源都被动员起来。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围绕城北机械厂及其周边区域悄然撒开。
与此同时,陆涛带着最新的进展,再次拜访了陈伯。他没有带物证照片,只是口头描述了血迹、工装和机油烟头的发现,以及排查方向的调整。
陈伯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沙盘。沙盘上,西北方位那个混乱的“结”似乎稳定了一些,但颜色依旧深沉,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躁动不安的红色,像是未熄的炭火。
“铁屑…”陈伯忽然喃喃低语,枯瘦的手指在沙盘上方虚抓了一下,仿佛在感受什么无形的东西,“…沾在骨头缝里了。”
陆涛心中一凛。铁屑?是指机械厂的工作环境?还是比喻凶手内心那种冰冷、尖锐的破坏欲?
“那火…没熄。”陈伯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陆涛,望向某个遥远而黑暗的地方,“还在烧…得更旺了。”
他不再多说,重新拿起木签,在沙盘上那个“结”的周围,细细地勾勒起来,像是在描绘某种复杂的结构,又像是在束缚那股躁动的能量。
陆涛没有打扰他,默默地离开了。陈伯的话更像是一种确认和警示——他们的方向是对的,但凶手的危险程度在升级,那股“浊流”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被触及而可能更加疯狂。
排查工作进展神速。很快,一个名叫赵铁柱的前机械厂工人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男,38岁,未婚,父母早亡,独居于机械厂家属区一栋老旧筒子楼里。五年前因厂里效益下滑被裁员,拿了一笔微薄的补偿金后,一直打零工为生,性格内向孤僻,邻居反映其很少与人交往,屋内时常传来敲打金属的声音。有两次因在公共场合尾随女性被报警记录,但情节轻微,未予拘留。最重要的是,社区工作人员前几天上门登记信息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贴着一块脏兮兮的创可贴!
“查他最近的行踪!特别是四位受害者失踪时间段内的活动轨迹!申请搜查令!”陆涛压下心头的激动,冷静下令。
技术部门立刻调取了赵铁柱住所附近、以及几个抛尸现场周边更大范围的监控录像进行回溯追踪。在海量的视频数据中,几个关键的画面被捕捉到:
虽然还没有直接拍到他与受害者同框的画面,但这些间接证据,已经将嫌疑的指针,牢牢地指向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前工人。
“头儿,搜查令批下来了!”小李拿着文件快步走进来。
陆涛深吸一口气,戴上警帽,眼神锐利如刀。
“行动!”
夜色再次降临,几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停在筒子楼下。陆涛带着抓捕小组,如同猎豹般扑向那个位于三楼角落、房门紧闭的房间。
敲门,表明身份。
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然后是长久的死寂。
陆涛不再犹豫,示意强攻。
“砰——”的一声,老旧的房门被撞开。
手电光柱瞬间照亮了屋内。一股浓烈的机油、汗臭和廉价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生锈的金属零件、废弃工具和杂乱物品,几乎无处下脚。墙壁上,贴满了一些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穿着暴露的女性图片,有些图片上被用红色记号笔画上了诡异的符号或划痕。
赵铁柱蜷缩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头发凌乱,眼神惊恐而呆滞,右手上的创可贴边缘渗出暗红色的血迹。在他脚边,散落着几截特制的、用于捆扎电缆的黑色宽布带。
“赵铁柱!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陆涛举枪逼近,声音冰冷,“你因涉嫌多起谋杀案,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赵铁柱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反抗,只是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而麻木的脸。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个被“铁屑”和“浊火”填充的躯壳。
被捕后,赵铁柱始终保持着沉默,无论警方如何问询,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带着伤口的右手,一言不发。
在他的电动三轮车车厢缝隙里,技侦人员提取到了微量的、与第一位受害者衣物纤维相匹配的残留物。
证据链正在逐渐闭合。
所有人都稍稍松了口气,笼罩在东州市上空的恐怖阴云似乎即将散去。
只有陆涛,在初步审讯结束后,独自一人站在办公室窗前,眉头紧锁。
陈伯沙盘里那个躁动不安的“结”,真的就这么容易解开了吗?
赵铁柱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背后,真的隐藏着“收藏家”全部的灵魂吗?
他总觉得,事情似乎……太过顺利了。那池“浊水”深处,仿佛还有更巨大的阴影,尚未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