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浊流暗涌
接下来的两周,东州市呈现出一种虚假的平静。
陆涛带着队员们像梳子一样,反复梳理着前三起抛尸案现场周边的所有信息。监控录像看到眼睛发酸,排查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被划掉,又偶尔因为新的发现而添上几个。他们按照陆涛新的指示,重点关注那些游离在社会边缘、行为孤僻、对废弃场所有特殊执念的人员。范围在缩小,目标却依旧隐匿在模糊的人海里,像一滴混入江河的墨。
陆涛没有再主动去找陈伯。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用最原始、也是最可靠的方法推进调查。他整理了一份详细的报告,将陈伯的两次“指点”以及他自己关于“环境痕迹”与“行为逻辑”关联性的思考,向上级做了非正式的口头汇报。预料之中的,他收到了质疑和告诫,要求必须以证据为核心,但也默许了他“不放弃任何有益思路”的做法。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他偶尔会开车路过老街,远远看一眼那间瓦房,但从未下车。他在消化,在试图将陈伯那套“理”与“痕”的理论,内化成自己侦查思维的一部分。他发现,当自己不再本能地排斥后,再看那些现场照片和地图时,似乎真的能感受到一丝不同——那些偏僻的、被遗忘的角落,仿佛天然就带着一种吸引罪恶的“滞涩”感。
这天晚上,陆涛又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桌上摊满了卷宗,白板上的线条和照片似乎已经刻进了他的脑子里。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准备泡第二杯浓茶,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的是一个他近期才存下,却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陈伯家。
陆涛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抓起手机接通。
“陆警官。”陈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加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你那边,有没有动静?”
“动静?什么动静?”陆涛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池子…浊水…”陈伯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开始搅动了。比上次…更混,更急。”
陆涛的呼吸一滞,猛地站直身体:“您是说…‘收藏家’?”
“嗯。”陈伯肯定地应了一声,“‘痕’…深了。就在西北边,离水不远…带着一股…铁锈和…泥巴的腥气。”
西北边?离谁不远?铁锈和泥巴的腥气?
陆涛的大脑飞速运转,东州市西北方向,有老工业区,有贯穿城市的清河的一段支流,还有…几个废弃的机械厂和仓库!
“具体位置能再精确点吗?陈伯!”陆涛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传来木签快速划过沙盘的簌簌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过了十几秒,陈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确定的凝重:“看不清…太乱了…像是有好几个影子在晃…但核心,就在那片…靠着河汊子的老厂区里…”
好几个影子?陆涛皱眉,这是什么意思?同伙?还是陈伯感知到的混乱意象?
“知道了!谢谢您陈伯!”陆涛顾不上细想,立刻挂了电话,抓起对讲机和车钥匙就往外冲。
“紧急集合!所有机动人员,目标城西北老工业区,沿河一带,重点排查废弃机械厂、仓库!重复,目标城西北老工业区!”他一边跑向车库,一边对着对讲机吼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深夜的警局瞬间被激活。警笛声由弱变强,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陆涛驾驶着警车,油门踩到底,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倒退,他的心却沉得厉害。陈伯的预警来得突然,信息模糊,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那种“浊流涌动”的感觉,仿佛也传染到了他的心里。
西北老工业区范围不小,沿河的废弃厂房更是星罗棋布。警力分散开来,一组组强光手电刺破废弃厂区的黑暗,呼喊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车间、仓库里回响。
陆涛亲自带了一队人,沿着一条散发着异味的内陆河汊搜索。河岸边杂草丛生,堆满了各种工业和生活垃圾。空气中弥漫着陈伯所描述的、铁锈和淤泥混合的腥臭气味。
“头儿!这边!”不远处,一个队员高声喊道,声音带着紧绷。
陆涛立刻带人冲过去。那是一个半塌的旧仓库,墙体斑驳,窗户破损。手电光集中照向仓库内部,只见地面有明显的拖拽痕迹,通往一堆废弃的机器零件后面。
空气中,除了铁锈和淤泥味,还隐约夹杂着一丝…甜腻而腐败的气息。
陆涛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拔出配枪,示意队员们分散包抄,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沿着拖痕向前。
绕过那堆生锈的零件,手电光柱猛地定格——
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躺在地上,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裙,与周围冰冷锈蚀的环境形成刺目的对比。颈部的勒痕清晰可见。
第四具。
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陆涛站在原地,握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冰冷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陈伯的感觉没错。“浊流”确实再次涌动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猖狂!
“封锁现场!通知法医和技侦!”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沉声下令。
他走到仓库门口,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河汊和老厂区。陈伯说的“好几个影子在晃”是什么意思?是凶手有同伙?还是他在不同的地点同时活动?或者,这只是陈伯对那股极端混乱、暴戾气息的一种感知比喻?
凶手的“痕”深了,他们看到了更清晰的作案现场,但距离凶手的真面目,似乎依然遥远。
陆涛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刚刚拨入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回拨过去。
他需要先处理好眼前这片狼藉与死亡。然后,他必须再去见陈伯。这一次,他要问得更细,他要将那模糊的“影子”和“浊气”,与他手中冰冷的物证和逻辑链条,一点点地对应起来。
夜色更深,河汊边的风带着水汽和死亡的气息,呜咽着吹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