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晃晃悠悠,直到日头西斜,才在官道旁一处名为龙门客栈的驿站歇了脚。
南楚太子萧玦的排场,一如既往地奢华。
长袖一挥,直接将整座客栈包圆,理由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为了让云浅浅公主得到最好的休整,不受任何外人叨扰。
太子府的侍卫们手脚麻利,片刻间就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视野最好、最宽敞、还带个独立小院的天字一号上房,自然是云浅浅的。
至于墨衍……
则被一群侍卫“恭恭敬敬”地请去了后院最角落,紧挨着柴房的那间破屋,美其名曰:墨公子喜静,此处清幽,最适合不过。
这套路,云浅浅在太子府里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倚在窗边,瞧着不远处萧玦那张挂着完美温润笑容的俊脸,心里的小人已经把白眼翻到了天上去。
【幼稚!幼稚到家了!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小学生排挤人的把戏?有本事你俩真刀真枪干一架啊,暗搓搓地搞这些小动作算什么男人!】
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还得挤出一副感动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一切全凭太子殿下费心,浅浅感激不尽。”
夜色渐深,月上中天。
云浅浅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墨衍被“请”去柴房时,那张写满了“老子很不爽但老子不说”的冰块脸。
唉!
长长叹了口气,云浅浅认命般地从床上爬起来,从太子府准备的精致食盒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几块还温着的桂花糕,又倒了杯热茶,做贼似的溜出了房门。
后院,柴房旁。
冷风飕飕,墨衍正单手负后,靠在窗棂边,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孤月发呆。
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几乎要把周遭的空气都冻出冰碴子来,连虫鸣都识趣地绕道走了。
“咳咳。”
云浅浅端着盘子,踮着脚尖凑了过去,轻声细语地打破了寂静。
“师兄,还没睡呢?”
墨衍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才稍稍融化了几分,但语气依旧酸得能齁死人:“不敢睡,怕半夜被人当成柴火,一斧子给劈了。”
“噗嗤!”
云浅浅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连忙将手里的盘子往前一递,像是在投喂一只正在闹别扭的大猫。
“好啦好啦,别气了嘛。太子殿下就是那个德性,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顺势在墨衍身边的石阶上坐下,晃悠着两条小腿,语气带着几分讨好,“你看,我这不是心疼你,特意来给你送宵夜了嘛。这桂花糕可好吃了,我晚饭都没舍得吃,专门给你留的。”
墨衍从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没接话,但身体却无比诚实。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捻起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送进了嘴里。
香甜软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似乎也将他心头那点郁结冲散了不少。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一个专心致志地投喂,一个面无表情地享用,谁也没再说话。
清冷的小院里,气氛竟莫名地透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与暧昧,连空气都似乎甜腻了。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宁静即将发酵出更旖旎的氛围时——
“杀——!”
一声凄厉到扭曲的爆喝,如同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客栈的寂静!
瞬息之间,十几道身披黑衣、杀气腾腾的身影,如同暗夜里涌出的鬼魅,从四面八方翻墙而入,手中的钢刀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直扑客栈正堂!
刀光剑影轰然炸响,将这方小小的天地,瞬间化作了血腥的修罗场!
“有刺客!保护殿下!”
太子府的侍卫反应极快,怒吼着拔刀相迎,立刻与这些不速之客战作一团。与此同时,嗜血也带着一众暗卫从阴影中现身,加入了战局。
可来人的实力,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这些从圣门派出的复仇杀手,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亡命徒,出手便是杀招,刀刀致命,竟与两拨训练有素的精锐打了个旗鼓相当,一时间血肉横飞,难分胜负!
混乱中,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杀手头目,眼中凶光一闪,竟硬生生扛了嗜血一刀!
鲜血从他肩头飙射而出,那人却像没事人一样,以这伤换来的空隙,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整个人如同一头捕食的猎豹,径直朝着后院的方向猛扑而来!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那个在传闻中被太子殿下视若珍宝、捧在手心的南赵国公主!
只要擒住她,今夜之局,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浅浅!小心!”
萧玦见状,目眦欲裂,想也不想便要抽身回援,却被另外两名杀手嗅到机会,疯了一样死死缠住,根本脱身不得!
那杀手头目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手中的淬毒短刀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直取云浅浅那雪白纤细的脖颈!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云浅浅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全部的神智,连尖叫都忘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刀锋,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喊杀声完全掩盖的破空声,一闪即逝!
快!快到了极致!
正狞笑着扑来的杀手头目,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那魁梧的身躯在半空中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随即像一截被拦腰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重重地砸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眉心正中央,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着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
他眼中的神采,如被狂风吹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变得空洞而茫然。
整个喧嚣的战场,都因为这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零点一秒的停滞。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蒙了。
只有墨衍,缓缓收回了那只刚刚弹出一枚石子的手,又慢悠悠地捻起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轻轻咀嚼着,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那杀手头目还没死透,竟吊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越过了云淡风轻的墨衍,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还处于惊吓之中,一脸煞白,浑身发抖的云浅浅身上。
他的眼中没有临死前的不甘,没有任务失败的怨毒,只有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骇然与不敢置信。
“血脉……不对……”
说完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最后四个字,杀手头目头颅猛地一歪,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断绝。
血脉不对?
假的?
这没头没脑的临终遗言,像两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刚刚摆脱纠缠、冲到后院的萧玦,以及那个还在装模作样吃着桂花糕的墨衍心头!
两人的眼中,不约而同地,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