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客栈的血腥气,被夜风吹散了不少,但那股子顽固的铁锈味儿,依旧一个劲地往人鼻子里钻,宣告着方才那场厮杀的惨烈。
太子府的侍卫们动作麻利地清理着现场,一具具刺客的尸体被拖走,那份熟练让人心底发寒。
云浅浅的天字号上房里,气氛却比屋外更加凝重,仿佛空气都凝结成了冰。
萧玦遣退了所有下人,包括那些影子似的暗卫,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他没坐,只是负手立在窗前,华贵的锦袍上溅了几点猩红,那张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俊脸,此刻像是戴上了一张千年寒冰面具。
良久的死寂后,萧玦缓缓转身,目光锐利如刀,直接跳过云浅浅,死死钉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云淡风轻的墨衍身上。
“多谢墨兄出手。”
萧玦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伪装,独属于储君的冰冷和审视。
“若非你,浅浅恐怕已经……”
话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懂。墨衍那神鬼莫测、弹指杀人的手段,他看得一清二楚。这让他对墨衍的实力,不再是忌惮,而是上升到了某种近乎信服的惊惧。
“那刺客临死前的话,你也听见了。”萧玦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字字如石,“假的,血脉不对。对此,墨兄有何高见?”
他用了“高见”二字,姿态放得极低。
因为他心里明镜似的,眼前这个局,这个看似病恹恹的男人,才是唯一能掀开桌子的人。
墨衍对此似乎毫不意外,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终于肯动脑子的熊孩子。
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茶,袅袅的茶香冲淡了几分血气,也让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圣门的目标,现在还不好说。”
墨衍声音很轻,吐出的话却能把人砸个跟头。
“有可能,是冲着云浅浅来的。但更大的可能,是冲着她代表的九公主这个身份,以及这身份背后藏着的……某种特殊的皇室血脉。”
他抬起眼,那双总是懒洋洋的桃花眸深不见底,仿佛能把人的魂儿都吸进去。
“换句话说,浅浅,很可能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替代品。”
轰!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直直劈在萧玦的脑门上!
替代品?特殊血脉?
他不是蠢货!身为一国储君,他几乎是瞬间就嗅到了这背后那股令人窒息的阴谋味道!
圣门,这个在北境搅动风云的神秘组织,爪子居然已经伸到了南赵国的皇室核心?他们图谋的,竟然是南赵国最根本的血脉秘密?
那云浅浅……,岂不是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成了一个吸引火力的活靶子?!
一股被戏耍的滔天怒火,夹杂着对云浅浅安危的极致担忧,瞬间冲垮了萧玦所有的冷静!
“不行!不能再往前走了!”
萧玦猛地起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凝重,属于储君的杀伐果断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我们即刻折返金陵!此地离都城不过百里,只要回到东宫,本宫就能调动所有力量,将她护得固若金汤!届时,再以此为基,把圣门在南楚的老底给我掀了!”
这是一个储君在自己地盘上,最理智,也最霸道的选择。他要将一切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云浅浅的心也动摇了。
回金陵?有太子爷罩着,吃香喝辣,还不用担惊受怕,这剧本听起来……简直不要太爽!
她下意识地看向墨衍,眼神里满是询问。
然而,墨衍却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讥诮。
“返回金陵?”他轻轻摇晃着茶杯,像是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太子殿下,你这是想保护她,还是想亲手把她送进一个更大、更华丽的囚笼里?”
他抬起眼,眸光冷得像两口深冬的寒潭。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圣门的目标既然是血脉,那这趟万兽山,我们就非去不可。那里不仅有能解我剧毒的机会,很可能……也藏着跟这特殊血脉有关的线索。”
墨衍看着萧玦,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与其被动地等着被皇室的漩涡吞噬,不如主动出击,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一个,是退守金陵,寻求庇护。
一个,是深入虎穴,主动破局。
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明晃晃地摆在了云浅浅面前。
萧玦的目光,也死死落在了云浅浅身上。他知道,最后的选择权,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人手上。
他有十足的信心。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会在安稳与危险之间,选择后者。
然而,云浅浅的反应,却再一次,狠狠地,将他那份属于太子的骄傲与自信,踩在脚下,碾了个粉碎。
只见云浅浅在短暂的沉默后,缓缓地,坚定地站起身。
她没有去看萧玦,而是径直走到了墨衍的身边,在萧玦那双写满了错愕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无比自然地,为他空了的茶杯,续上了滚烫的热水。
动作轻柔,却像是在宣告一个不容置喙的立场。
她抬起头,迎上萧玦复杂的眼神,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属于她自己的、清澈而坚定的光芒。
“太子殿下,您的好意,浅浅心领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所有的暧昧与可能。
“我的命,与师兄的命,早已绑在了一起。”
轰——!
这一句话,像一座无形的万丈高山,轰然砸在萧玦的心头,砸得他瞬间面无人色,呼吸都停了半拍。
他又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在权势,不是输在谋略,而是输在了那份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深入骨髓的信任与羁绊上。
萧玦失魂落魄地看着那对并肩而立的男女,看着云浅浅为墨衍续茶时那份自然而然的亲昵,看着墨衍坦然接受时那份理所当然的霸道,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挫败感。
他转身,踉跄着走出房门,背影萧瑟得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
门外,心腹亲信早已等候,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心头一紧。
萧玦对着沉沉夜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针锋相对的熊熊烈火。
他对身旁的心腹,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低语:
“看来,权势地位,打动不了她。要得到她,必须换个法子了。”
他必须解了墨衍的毒,必须查清云浅浅的身世!
只有这样,才能斩断他们之间那所谓的“绑命”之说!
这一刻,这位南楚太子,终于收起了所有温和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