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阁,密室之内。
墨衍体内的伤势,在九转还魂草那堪称野蛮的生命力冲刷下,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唯独那道蚀骨焚心咒,仍像一条阴魂不散的毒蛇,死死盘踞在心脉深处,时不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正盘膝闭目,试图将那最后一丝咒力炼化,一道血色身影,便毫无征兆地从墙角的阴影里渗透出来,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地。
来人是嗜血。
“主上。”嗜血的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天枢阁在追查圣门余孽的踪迹时,截获了一份由其总坛下发的最高密令。”
他稍作停顿,从怀中摸出一卷被特殊手法封印的兽皮,双手奉上,一向机械般的语调里,第一次透出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古怪。
“密令内容……十分蹊跷。上面命令圣门潜伏在南赵国的所有棋子,立即全部唤醒,不计任何代价,哪怕是暴露身份,也要发了疯似的去查一个人。”
墨衍眼皮未抬,声音慵懒依旧:“谁?”
“南赵国……那位传说中,早已因病‘夭折’多年的九公主。”
轰!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像一道九天神雷,直直劈在墨衍的脑海里,瞬间把他所有慵懒的伪装都劈得粉碎!
南赵国?九公主?
墨衍的呼吸,在这一刻骤然一窒!
伸出去接卷轴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一幅幅,一幕幕,那些被他强行归结为“走了狗屎运的巧合”的诡异画面,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从记忆深处咆哮着倒灌而出!
北境秘境里,那枚沉寂了千年,连他墨家列祖列宗滴血都毫无反应的龙纹玉佩,仅仅是沾了她一滴指尖血,便爆发出冲天金光,哭着喊着当场认主!
皇家猎场上,自己剧毒攻心,九死一生,她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凡人小丫头,竟能硬生生抗住自己那足以将钢铁都融为铁水的本源精血,完成了那场惊世骇俗的阴阳淬体!
还有她那逆天到不讲道理的福星气运,简直就像是天道欠了她几百个亿,变着法儿地给她送钱送宝送机缘!
这些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桩桩件件,在“南赵国九公主”这五个字出现的瞬间,竟被一根无形的线,蛮横地串联在了一起!
一个疯狂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野蛮生长!
墨衍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与层层珠帘,死死钉在了外间那个正毫无形象地瘫在软榻上,一边咔嚓咔嚓啃着灵果,一边美滋滋翻看话本的娇俏身影上。
她……
难道说……
墨衍的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脸色却依旧平静无波,对着嗜血,缓缓挥了挥手。
“知道了,下去。”
“是。”
嗜血的身影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再次化为一道虚影,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密室中,只剩下墨衍一人。
他捏着那份薄薄的情报,却感觉重若千钧,在那张冰冷的石凳上枯坐了许久,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的是足以颠覆山河的惊涛骇浪。
最终,墨衍缓缓起身,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重,一步一步,走出了密室。
……
“哎呀!这个木头将军!女主都快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了,他怎么还跟个二百五似的!急死个人了!”
云浅浅正看到男女主闹别扭的关键情节,气得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疯狂吐槽话本里那个不开窍的男主角。
冷不丁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复杂到极致的眼眸。
墨衍不知何时,已经鬼魅般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一言不发,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困惑,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云浅浅从未见过的、近乎于茫然的陌生神色。
“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云浅浅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下意识把啃了一半的苹果往身后藏了藏,心虚地小声逼逼,“我可没偷吃你的宵夜啊!这苹果是管家给的!”
墨衍没有理会她的插科打诨,只是缓缓在她身前的软凳上坐下,沉默着,那份沉默漫长到云浅浅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又毒发了。
终于,他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每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那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可查的颤抖。
“浅浅,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哈?”云浅浅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小嘴一撅,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不记得啦,我记性多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小时候除了吃就是睡,有啥好记的?”
“我是说……更小的时候。”墨衍的目光像两把钩子,死死锁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比如……三岁以前。”
三岁以前?
云浅浅心头猛地“咯噔”一下。
说实话,她对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本就跟打了马赛克似的,模糊不清,尤其是关于童年的部分,更是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除了几个零散的吃喝拉撒的片段,几乎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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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识地想要去回忆,可脑海里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抓不住。
“我……”云浅浅张了张嘴,平生第一次,对自己那所谓的“公主”身份,产生了一丝动摇。
“不记得了?”墨衍似乎早有预料,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绕弯子,将刚刚从嗜血那里得到的情报,以及自己那个石破天惊的猜测,一字不差地,全部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最后,他看着云浅浅那张因过度震惊而血色尽褪的小脸,问出了那个足以颠覆她整个咸鱼生涯的终极问题。
“浅浅,你有没有想过……”
“或许,你根本就不是南赵国的九公主?”
轰隆!!!
这句话,就如同一道创世之雷,狠狠地劈在了云浅浅的天灵盖上,当场就把她整个人给劈傻了!
【啥玩意儿?!我不是公主?那我穿了个啥?拼夕夕九块九包邮的盗版货吗?!系统!系统你个狗东西快给老娘滚出来!这身体是不是有质量问题?七天无理由退换货懂不懂!我要投诉!我要退货!】
云浅浅的内心世界在疯狂掀桌,整个人却像被按了暂停键,呆滞地愣在原地,小嘴微张,半天没能合上,活像是被雷劈了的哈士奇。
看着她这副活见鬼的模样,墨衍心中最后那点侥幸,也彻底化为了泡影。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别急,你再仔细想想。”墨衍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或者,问一下……你那个能帮你查账本的东西?”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云浅浅猛地回过神,对啊!她还有系统爸爸!
【系统!十万火急!给我深度扫描这具身体的底层记忆!三岁以前的!一个数据包都不要放过!】
【叮!指令确认,正在启动深层记忆回溯……警告!此操作将消耗巨额能量,可能导致宿主出现短暂性精神恍惚,是否确认执行?】
【执行!别废话!】
下一秒,一股难以想象的庞大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轰然冲进云浅浅的脑海!
无数破碎、模糊、带着孩童视角特有扭曲光影的画面,在她眼前疯狂闪烁!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一个无比清晰,也无比悲凉的片段之上!
那是一座破败、阴冷的古庙。
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烂衣衫,正蜷缩在冰冷的佛像脚下,又冷又饿,哭得撕心裂肺。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那是一个穿着华美舞衣的女人,她的怀抱很暖,眼神却充满了化不开的悲伤与决绝。
女人抱着她,一路回到了那座金碧辉煌,却也冰冷刺骨的牢笼——皇宫。
在一个没有烛火的偏殿里,女人指着床上一个同样三岁大小,却早已没了气息、身体冰凉的小女孩,用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到极致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从今天起,你不是你自己了……你叫云浅浅,是南赵国的九公主……记住,一定要活下去……”
“忘了你的过去,忘了你自己是谁……活下去……”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云浅浅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知何时,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她的眼瞳中,还残留着那份不属于她的、被至亲抛弃的彻骨悲伤,以及……对那个温暖怀抱的无尽眷恋。
她不是云浅浅。
她只是一个……被人从乱葬岗边捡回来,顶替了公主身份的,无名孤儿。
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的模样,墨衍心中最后那点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没有多嘴去问她看到了什么,更没有追问她究竟是谁。
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墨衍缓缓伸出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的姿态,将那个还在微微颤抖的娇小身躯,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自己的体温,无声地传递着足以抚平一切恐慌的坚定与力量。
良久,他才低头,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声音沙哑,却带着足以撼动山河的霸道与决绝。
“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
“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女人。”
“圣门也好,阎王也罢,谁敢动你一根头发,我便……让这整个天下,为他们陪葬。”
这一刻,云浅浅的真实身份,与圣门的最终目标,终于第一次,产生了致命的交集。
墨衍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这位小王妃,这个看似只会插科打诨、摸鱼偷懒的小财迷,她身上所背负的秘密,远比那株九转还魂草,要重要得多,也……危险得多!
保护她,已经不再仅仅是出于一个丈夫的责任。
而是,超越了一切,甚至超越了他那份背负了十年的血海深仇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