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名为“一线天”的峡谷,正如其名,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凿,直插云宵,仅留下一条逼仄的信道,抬头望去,苍穹只剩下一道细长的灰白裂痕。
凛冽的山风被峡谷挤压,化作凄厉的哨音,在众人耳边呼啸。
陈平用一块灰布蒙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看似浑浊实则警剔的眼睛,缩着脖子跟在车队最后方。
他身上穿着件不合身的宽大旧袄,手里提着根哨棒,看起来象个凑数的杂役。
这种地形,是天然的埋骨地。
若是他在上面推几块石头下来,下面的人就是瓮中之鳖。
念头刚起,头顶上方陡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仿佛闷雷滚过山脊。
“落石!有埋伏!”
前方的镖师凄厉地大喊,紧接着便是巨石砸落的巨响和马匹受惊的嘶鸣。
烟尘四起,碎石飞溅,原本井然有序的车队登时乱作一团。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货丢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一阵尖锐的叫骂声从旁边传来。
陈平侧目望去,只见平日里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勇猛的表叔刘三金,正以一种惊人的敏捷度,哧溜一下钻进了一辆装满草料的板车底下。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张满是惊恐的大脸,挥舞着手里的旱烟杆,指挥着几个年轻的趟子手往前冲。
“一群废物!别让山贼靠近药材车!”
陈平嘴角微微抽搐,脚下却不动声色地往岩壁的阴影里退了半步。
烟尘中,十几道人影顺着绳索从峭壁上滑下,个个手持利刃,面目狰狞。
为首一人是个光头壮汉,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手里提着一把九环鬼头刀,刀背上的铁环哗哗作响。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只要那车药材!”
光头壮汉一声暴喝,脚下一蹬,整个人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直扑车队中央那辆用油布包裹严实的马车。
两名负责押车的镖师见状,挺起朴刀迎了上去。
“铛!铛!”
两声金铁交鸣的脆响。
鬼头刀势大力沉,直接崩断了镖师手中的朴刀。光头壮汉手腕一翻,刀锋划过一道惨白的弧线。
两名镖师捂着喷血的喉咙,软软地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一群弱鸡!”
光头壮汉狂笑一声,一步跨过尸体,鬼头刀高高举起,就要劈开药材车上的锁链。
周围的趟子手早已被这凶残的一幕吓破了胆,纷纷后退,无人敢樱其锋芒。
陈平眯了眯眼。
这药材若是丢了,这趟镖算是白跑了,那点辛苦钱倒是其次,关键是他在镖局刚创建的一点“信誉”就没了,以后再想接私活难上加难。
而且,这光头是个练家子,气血旺盛,但脚步虚浮,是刚发力过猛。
“富贵险中求。”
陈平暗自提气,体内的《松鹤延年劲》悄然运转。
那股温热的气流刹那间流遍四肢百骸,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变得轻盈无比。
他不象愣头青那般冲动,只借着混乱的人群和烟尘掩护,如同一只贴地飞行的灰鼠,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光头壮汉的侧后方。
此时,光头壮汉正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锁链,鬼头刀重重劈下。
“哐当!”
锁链应声而断。
就在这当口,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就是现在!
陈平脚下的布鞋无声地碾过碎石,身形暴起,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右掌立时充血肿大,变得青黑一片,带着一股沉闷的风声,印向光头壮汉的后心。
圆满境界,《碎石掌》。
这一掌,不求外伤,只求透劲。
光头壮汉察觉到身后的杀机,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回刀。
晚了。
“砰。”
一声沉闷至极的声响,尤如重锤击打在败革之上。
紧接着,是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
光头壮汉那庞大的身躯一僵,眼珠子暴突,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荷荷”声,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染红了面前的药材箱。
他的脊椎,断了。
心脏,碎了。
陈平一击得手,看都不看一眼,脚尖一点,整个人借着反震之力迅速后退。
在后退之际,他的左手顺势在光头壮汉的怀里一抹。
一本薄薄的册子入手,粗糙的触感让他心中一定。
顺手塞入怀中,陈平身形一矮,混入了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重新变回了那个畏畏缩缩的杂役。
“大当家死了!”
“点子硬!风紧扯呼!”
剩馀的山贼见自家老大莫明其妙地喷血倒地,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下几具尸体,狼狈地顺着绳索逃回了山上。
峡谷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马匹的响鼻声。
镖师们面面相觑,看着倒地不起的光头壮汉,眼中满是惊疑之色。
“这……这是哪位高人出的手?”
一名老镖师上前检查了一下尸体,倒吸一口凉气:“脊椎寸断,心脉尽碎,表面却只有一道浅淡的掌印。这是内家高手的手段啊!”
众人纷纷猜测,目光在彼此身上扫来扫去,却无人怀疑那个正蹲在角落里,用袖子“瑟瑟发抖”地擦拭脸上灰尘的少年。
“哎哟我的娘咧,吓死老子了!”
刘三金这时候才从车底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一脸后怕地凑到尸体旁看了看,随即又换上了一副趾高气昂的嘴脸:
“看见没?这就是报应!敢劫咱们威远镖局的镖,也不打听打听!”
他踢了踢尸体,目光贪婪地在尸体上搜刮了一番,却只摸出了几两碎银子,不由得骂骂咧咧:“穷鬼!还大当家呢,比老子还穷!”
陈平低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本册子的边缘,嘴角不易察觉地扬了扬。
《轻身提纵术》。
这才是真正的值钱货。
有了这门身法,配合他的《松鹤延年劲》,以后无论是逃命还是潜入,都将如虎添翼。
……
回到清河县时,天色已近黄昏。
残阳如血,将城墙染得一片通红。
镖局分红的时候,因为陈平只是个“凑数”的,加之全程“表现平平”,只分到了五百文钱的基础酬劳。
刘三金还假惺惺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平哥儿,别嫌少,这趟算是让你见见世面。你看你表叔我,刚才指挥若定,这才保住了大家伙儿的命。”
陈平一脸“崇拜”地点头哈腰,接过铜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离开镖局,陈平找了个无人的巷子,将那本《轻身提纵术》贴身藏好,又买了两张大饼,这才朝着林府走去。
刚一靠近林府所在的街道,陈平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平日里这个时候,林府侧门应该会有几个闲汉蹲着聊天,或者有小贩叫卖。
但今天,整条街静悄悄的。
林府的大门紧闭,连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门口挂着的灯笼虽然亮着,却透着惨白。
“出事了?”
陈平心里一沉,脚步放轻,走到角门处,轻轻扣了三下。
“谁?”门房老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
“张伯,是我,陈平。”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老张探出头,神色慌张地看了看左右,一把将陈平拉了进去,随后迅速落锁。
“平哥儿,你可算回来了。今儿个府里气氛不对,大夫人那边发了好大的火,听说是有京城来的贵客到了,老爷和大管家都小心伺候着呢。”
京城来的贵客?
陈平皱了皱眉,谢过老张,快步朝着杂役院走去。
这林府的水,看来是越来越浑了。
回到自己独居的小院,陈平推开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洒在地上。
陈平站在门口,未曾点灯,鼻子先微微抽动了一下。
有人进来过。
陈平的心跳漏了半拍,全身肌肉紧绷,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匕首。
他借着月光,扫视屋内。
桌椅摆放整齐,表面上没有异样。
但他走之前,特意在床脚夹了一根头发丝。
陈平走到床边,蹲下身子。
那根头发丝,不见了。
不仅如此,床铺虽然被铺平了,但枕头的位置比他习惯的摆放偏了半寸。
有人翻过他的床,可能还搜过床下的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