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镖局那块黑底金漆的招牌,在正午的日头下有些晃眼。
门口那两尊石狮子依旧威武,只是今日这门庭若市的景象,倒比上次来时热闹了许多。
陈平手里提着两坛“醉仙酿”,另一只手拎着个油纸包,里头是刚出锅的酱肘子,热气通过纸包,散着一股子诱人的肉香。
他站在街角,没急着进去,而是眯着眼打量了一番。
如今边境不太平,商路凶险,镖局的生意反而红火起来,尤其是这种只要肯卖命就能换钱的临时趟子手,招募得正紧。
陈平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虽还是粗布衣裳,但浆洗得干干净净,腰杆也不似在林府时那般刻意佝偻着。
他提了提手中的酒肉,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坎。
演武场上尘土飞扬,几十个精壮汉子正哼哧哼哧地打熬力气,汗臭味混合着马粪味,直冲脑门。
人群正中央,一个穿着半旧镖师服的老头正唾沫横飞。
“想当年,老子跟着总镖头走西口,那黑风寨的土匪头子,手里的鬼头刀有一百多斤重!老子眼皮都没眨一下,一记‘懒驴打滚’……咳,一记‘地龙翻身’,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正是表叔刘三金。
这老头吹得兴起,满面红光,周围几个新来的雏儿听得一愣一愣的。
陈平也不出声,就静静地站在圈外候着。
直到刘三金吹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缸子想润润喉,一抬眼,这才瞧见了陈平。
“哟,这不是平哥儿吗?”
刘三金把茶缸子往地上一墩,原本神采飞扬的脸拉了下来,换上了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
他背着手,踱着方步走过来,斜着眼瞥了瞥陈平手里的酒肉,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
“怎么着?在林家那温柔乡里当奴才当腻了?跑这儿来闻汗臭味?”
周围的汉子们发出一阵哄笑,眼神里多是轻篾。
在他们看来,这种细皮嫩肉的书童,也就是给大户人家倒夜壶的命。
“表叔说笑了。”
陈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既不恼也不臊,“侄儿这不是想您了吗,特意带了点好酒好肉来孝敬您。”
“孝敬?”
刘三金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接那酒坛子,
“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上次给了你那本破书,练出个屁来了没?别是身子骨没练好,反倒把脑子练傻了,还想来这镖局混饭吃?”
他的手刚伸到半空,却抓了个空。
陈平状似无意地侧了侧身,将酒肉轻轻搁在了一旁的石锁架子上。
那架子上摆着一排石锁,从三十斤到一百斤不等。
陈平放东西的地方,正好压着那个标着“八十斤”的青石锁。
“表叔,侄儿这趟来,确实是想谋个差事。”
陈平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五指扣住那八十斤重的石锁提手。
刘三金刚要发作,骂这小子不懂规矩,却见陈平的手臂微微一震。
那八十斤重的石锁,象是个棉花包似的,被陈平轻描淡写地单手提了起来。
他还手腕一抖,让那石锁在空中转了个漂亮的圈,稳稳当当地落回了架子上。
“咚!”
一声闷响,砸在架子上,也砸在了刘三金的心口上。
周围原本哄笑的人群,笑声戛然而止,一点声儿都没了。
刘三金那双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嘴里的旱烟杆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火星子溅了一鞋面也浑然不觉。
单手提八十斤石锁,这在镖局里不算稀奇,随便拉个正式镖师都能做到。
可象陈平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还能玩出花活儿来的,那就得是练家子了!
更何况,这小子几个月前还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痨鬼!
“你……你……”
刘三金结巴了半天,脸上的傲慢荡然无存,换上了一副见了鬼似的震惊神情,紧接着,那双老眼里迅速透出精明的讨好。
“哎呀!平哥儿!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
刘三金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把拉住陈平的手,那亲热劲儿,与刚才的嘲讽判若两人。
“走走走,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去后院喝茶,慢慢聊!”
到了后院僻静处,刘三金屏退了左右,迫不及待地问道:“平哥儿,跟表叔交个底,你这身功夫……哪儿学的?”
陈平早就编好了说辞。
他露出神秘莫测的神情,压低声音道:
“也是侄儿运气好。前些日子在城外乱葬岗替主家办事,遇着个疯疯癫癫的游方道士。我见他可怜,分了他半个馒头,他便给了我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子,又教了我几句口诀。”
“我这一吃,一练,不知怎么的,力气就见长了。”
这种“奇遇”的故事,在江湖话本里都被写烂了,但往往越是离奇,越有人信。
刘三金听得一愣一愣的,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陈平几眼。
他虽然半信半疑,但陈平那实打实的力气做不得假。
既然有这本事,是不是那个道士教的又有什么关系?
“啧啧,看来你是遇着高人了。”
刘三金也不再追问,只是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那你今儿个来,是想……”
“侄儿想接点私活。”
陈平开门见山,“林家那边我不便露脸,想借镖局的路子,接些短途的、不用抛头露面的护送活计。赚点辛苦钱,买药材补身子。”
刘三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
最近镖局正好缺人手,尤其是那种有些身手又不想惹麻烦的“黑户”,最是好用。
“这事儿好办!”
刘三金拍着胸脯,那一脸的褶子都笑开了,
“正好手里有几个去邻县送药材的单子,路不远,只是路上不太平。你既然有这力气,算你一个。”
说到这,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脸上露出奸商特有的狡黠。
“不过咱们亲兄弟明算帐,镖局有镖局的规矩。这中介费,得抽三成。”
三成,这简直是扒皮。
但陈平毫不尤豫,爽快地点头:“成,就依表叔。”
他现在缺的是渠道,不是那几两碎银子。
只要能搭上这条线,以后有的是机会连本带利赚回来。
谈妥了生意,刘三金心情大好,拉着陈平就要喝酒。
陈平却借口想看看镖师们练武,独自一人回到了演武场边。
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着,状似在发呆,实则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场中那几个正在切磋刀法的镖师。
那几个镖师练的是镖局最常见的“五虎断门刀”,招式刚猛,大开大合。
在常人眼里,这不过是些花架子。
但在陈平眼中,随着那刀光闪铄,脑海深处的竹简又一次缓缓展开。
【观摩刀法中……】
【天道酬勤判定生效。】
【捕捉到基础刀式:劈、砍、撩、挂。】
【技艺新增:五虎断门刀(未入门 1/100)】
陈平脑海中凭空多了许多陌生的记忆,便如自己也跟着那些人练了许久一般。
纵然只是未入门,但只要有了这个“种子”,哪怕是再烂的大路货,在他手里也能练出绝世神功的效果。
这就是【天道酬勤】的恐怖之处。
只要看一眼,就能学;只要学了,就能肝;只要肝了,就能强。
陈平嘴角上扬,心中窃喜不已。
正看得入神,旁边两个休息的镖师闲聊的声音飘进了耳朵。
“哎,听说了吗?朝廷发了榜文,说是边境战事吃紧,今年的武举要扩招了。”
“扩招有个屁用,咱们这种泥腿子,还能考上武状元不成?”
“那可不一定!听说这次不问出身,只要有本事,哪怕是罪臣之后也能翻身!要是能混个一官半职,那可就是光宗耀祖了!”
武举!
陈平霍然转头,看向那两个镖师,双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想要摆脱奴籍,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除了造反,就只有这一条路。
而现在,机会来了。
陈平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激动。
此时日头偏西,刘三金提着酒坛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想要留陈平吃晚饭。
“平哥儿,别走啊!今儿个高兴,咱爷俩不醉不归!”
“表叔,酒就不喝了。”
陈平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语气坚决,“林家规矩严,回去晚了要挨板子。再说了,我还得回去练那道士教的口诀呢。”
刘三金一听这话,也不好再劝,只是遗撼地咂咂嘴:“行吧行吧,你这小子,就是个劳碌命。记得明儿个一早来领任务!”
陈平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走出了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