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林府后院的绣楼隐没在重重树影之中,只馀下二楼一扇半开的窗棂透出昏黄的烛光。
陈平避开了巡夜的家丁,象一只灵巧的狸猫,无声无息地摸到了绣楼下僻静的假山后。
不多时,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云娘披着一件半旧的夹袄,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匆匆赶来。
借着微弱的灯光,陈平看清了她的脸,眼窝深陷,神色间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平哥儿。”云娘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透着欢喜。
陈平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拉过她的手掌。
那双本该白净温软的手,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指尖红肿,有的地方还渗着血丝。
“二少爷伤得重,夫人说是冲撞了煞气,要给满屋子换新的绣品镇压邪祟。”
云娘想要抽回手,有些局促地低头,“这两日赶工赶得急了些,不碍事的。”
陈平只觉得胸口象是被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闷得发慌。
这哪里是镇压邪祟,分明是主家心情不好,拿底下人当牲口使唤。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他特意从回春堂买来的上好金疮药。
拔开瓶塞,清凉的药香弥漫开来。
“别动。”
陈平托着她的手,指尖沾了药膏,一点点涂抹在她红肿的伤口上。
他的动作很轻,指腹粗糙的茧子划过云娘细腻的手背,带来酥麻的触感。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假山上交叠在一起,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云娘脸颊微烫,却没有再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专注的少年。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只会跟在她身后讨食吃的瘦弱书童,肩膀已经变得如此宽厚。
“云姐。”
陈平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淅,“再忍忍。最多三年,我带你离开这里。”
云娘身子一僵,愕然抬头:“离开?平哥儿,你是说……赎身?那得多少银子啊……”
“不光是赎身。”
陈平抬起头,目光灼灼,“我要去考武举。”
云娘瞪大了眼睛,这话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大梁国,奴籍想要翻身,难如登天。
律法允许奴仆赎身后考取功名,但这其中的关节打点、练武的花销,对于他们这种下人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在攒钱,也在练武。”
陈平没有过多解释自己的底牌,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信我吗?”
云娘看着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少年的轻狂,只有让她心安的沉稳。
“信。”
她重重地点头,没有问钱从哪来,也没有问武功怎么练。
只要是他说的,她就信。
云娘四下张望了一番,忽然背过身去,悉悉索索地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一个打着补丁的小布包。
“这里面有五两银子,是我这些年攒下的。还有这对银耳环,是当年我娘留给我的嫁妆。”
她将布包硬塞进陈平手里,眼框微红,
“练武费钱,还要打点上下。这些你拿着,做个盘缠。若是……若是真的成了,就是咱们的造化。若是不成,咱们就在这府里相依为命,也挺好。”
布包还带着她的体温,沉甸甸的,压得陈平手心发烫。
这是一个女人全部的家当,也是她全部的希望。
陈平将布包推了回去。
“平哥儿!”云娘有些急了。
“钱,我有。”
陈平反手从袖中摸出一支玉簪。
簪头雕着一朵半开的兰花,玉质虽算不上顶级,但在月光下也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他前些日子在黑市销赃时,顺手淘来的。
他笨拙地将玉簪插进云娘那略显凌乱的发髻间。
“以后别戴那种木头簪子了。”
陈平看着她,“这只是个开始。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地走出林府大门,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云娘摸着发间的玉簪,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就在两人依偎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了更夫那沉闷的梆子声。
“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两人如惊弓之鸟般迅速分开。
“快回去吧,别让人看见。”陈平推了推她。
云娘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绣楼的门后,陈平才收回目光。
他站在阴影里,摸了摸胸口那滚烫的温度,原本心中那股只想“苟”全性命、长生久视的念头里,忽然多了名为“野心”的锐气。
长生不仅仅是活得久,还要活得有尊严,活得顺心意。
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要靠卖命做活来养活,这长生修来何用?
……
回到住处,陈平并未睡下。
他脱去外衣,赤着上身,在狭窄的屋内摆开了架势。
“喝!”
一声低喝,陈平双掌翻飞,空气中传来破风之声。
《碎石掌》大成之后,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汗水顺着脊背滑落,滴在地砖上,摔成八瓣。
他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招式,脑海中全是云娘那双满是针孔的手。
不够。
还不够强。
现在的他,能轻易捏死赖三那种货色,但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依然是一只随手可灭的蝼蚁。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陈平才缓缓收功。
看着面板上缓慢增长的数字,陈平长吐一口浊气,从床底的暗格里拖出了那个装钱的小木箱。
王猛留下的赃款,加之他这段时间零敲碎打攒下的,一共五十三两。
这笔钱,放在普通人家是一笔巨款,但在武道一途上,连个水漂都打不响。
要想参加武举,首先得脱籍。
林老爷那个贪财鬼,没有几百两银子绝不会放人。
其次是保举信。
没有秀才功名或者有名望的乡绅作保,连考场的大门都进不去。
这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光靠扫地和月例,攒到猴年马月去。”
陈平盘腿坐在床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眼神渐渐沉凝。
必须开源。
而且是暴利的那种。
他看向墙角那把被他刻意磨旧的腰刀。
现在的他,有一身不俗的武艺,有大成的外功,还有能改变容貌的易容术。
“威远镖局……”
陈平喃喃自语。
那个便宜表叔刘三金所在的镖局,除了正经的走镖生意,私底下也接一些见不得光的“私活”。
比如替人护送黑货,或者……解决一些麻烦。
这种活儿,钱来得快,风险也大。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陈平站起身,将那口箱子重新锁好,推回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