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夜色如墨。
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在清河县的上空肆虐,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呜咽声。
陈平吹熄了屋内那盏如豆的油灯。
黑暗中,他动作麻利地脱下平日穿的长衫,换上了一身早已备好的紧身短打。
这衣裳有些紧,勒得他肌肉紧绷,却也更利于活动。
他走到灶台边,伸手在锅底抹了一把黑灰,对着那半盆冷水,仔细地涂抹在脸上、脖颈和手背上。
冰冷的触感让他原本燥热的身体冷却下来。
最后,他弯下腰,从腿侧绑好那把磨得锋利的匕首。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刺骨的寒风立时灌入,将他出门的动静完全掩盖。
陈平如一道黑色幽灵,融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林府很大,但对于在这扫了三年地的陈平来说,每一块青石板的凹凸他都烂熟于心。
他避开了两拨巡夜的家丁。
这种鬼天气,家丁们也都缩着脖子,提着灯笼只顾着看脚下的路,根本没人会注意房顶阴影下那一闪而过的黑影。
不多时,护院王猛的独院已在眼前。
院门紧闭,但围墙不高。
陈平利用墙边的老槐树,狸猫般轻巧地翻身入院,落地无声。
屋内透着微弱的红光,那是炭火未熄的余晖。
隔着窗户纸,一阵如雷般的呼噜声传了出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梦呓。
陈平贴在墙根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直到心跳与那呼噜声的节奏趋于一致。
他从怀中摸出一根薄薄的铁片,这是他从废弃的灯笼骨架上拆下来的。
铁片顺着门缝探入,轻轻拨动。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门栓被拨开了。
陈平停顿了三息,确信屋内的呼噜声没有中断,才轻轻推门而入。
一股浓烈的酒气夹杂着炭火味扑面而来。
屋内暖烘烘的,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
王猛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一只毛茸茸的大脚露在外面,睡得正死。
床边的桌上,还摆着半坛喝剩的“烧刀子”和几盘狼藉的残羹冷炙。
陈平反手轻轻掩上房门。
他并未动手,而是目光如电,快速扫视了一圈屋内的布局。
窗户在左侧,若有变故可破窗而出;桌子在右侧,若是一击不中,可作为掩体。
陈平表现出了超越十七岁少年的沉稳,冷静得可怕。
他踮起脚尖,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站在床边,看着王猛那张满是横肉、随着呼吸起伏的脸,陈平眼中杀意暴涨。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既然你不给我活路,那我就送你上路。
“死!”
陈平心中低吼,右手骤然拔出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猛的咽喉狠狠刺下!
这一刺,快若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然而,王猛毕竟是练了二十年功夫的练家子,哪怕醉得不省人事,身体对于杀气也有着本能的反应。
就在匕首即将刺破皮肤时,王猛霍地偏了一下头。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原本刺向咽喉的匕首,狠狠扎进了王猛的左肩,直至没柄。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炸响。
王猛双眼暴突,剧痛让他立时清醒了大半。
他怒吼一声,右手本能地挥出一拳,直奔陈平的面门。
这一拳势大力沉,带着呼呼风声。
陈平只觉劲风扑面,若是被打实了,脑袋怕是要如烂西瓜般炸开。
他不得不松开匕首,身形狼狈地向后一滚。
“小畜生!是你!!”
王猛看清了袭击者的脸,哪怕涂满了锅底灰,那双眼睛他也认得。
他顾不得拔肩上的匕首,状若一头受伤的暴熊,从床上弹射而起,带着满身煞气扑向陈平。
狭窄的屋内,两人当即扭打在一起。
王猛虽然受了伤,但他一身横练功夫不是摆设,力大无穷。
他一把掐住陈平的脖子,将陈平狠狠掼在地上。
“砰!”
陈平后背撞击地面,五脏六腑几欲移位,气血翻涌,眼前一阵发黑。
那只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卡住他的咽喉,窒息感扑面而来。
“老子弄死你!”王猛面目狰狞,唾沫星子喷了陈平一脸。
生死关头。
陈平非但没有慌乱,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想起了这半个月来日夜苦修的《松鹤延年劲》。
丹田之中,那股原本温吞如水的热流,似是受到了生死的刺激,骤然翻涌起来。
它并非爆发性的烈火,更像一根坚韧无比的钢丝,贯穿了陈平的四肢百骸。
“给我开!”
陈平双目充血,原本瘦弱的双臂竟然爆发出超越凡人的怪力。
他双手抓住王猛的手腕,奋力向外一掰。
“咔嚓!”
骨骼错位的声音格外刺耳。
“啊!”王猛痛呼一声,钳制松动。
陈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腰腹发力,整个人便如一条滑腻的泥鳅,从王猛身下钻出,顺势骑在了王猛的身上。
形势逆转。
这时的陈平,不再讲究什么招式,也不再是什么唯唯诺诺的书童。
他化作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他一把拔出插在王猛肩头的匕首,鲜血飙射而出,溅了他一脸。
温热,腥咸。
“噗!噗!噗!”
陈平双手握住匕首,对着王猛的胸腹,一下,两下,三下
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王猛起初还在挣扎,试图反抗,但随着身上多了七八个血窟窿,他的力气随着鲜血飞速流逝。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喉咙里发出“荷荷”的风箱声,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最终没了声息。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陈平粗重喘息声。
他骑在尸体上,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匕首,整个人好似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良久。
陈平才慢慢松开手,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看着身下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
“呕——”
陈平冲到墙角,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的手在剧烈颤抖,连站都站不稳。
这是生理上的不适,是第一次杀人后的必然反应。
但仅仅过了片刻,那种恶心感就被生存的本能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留在这里必须快”
陈平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目光重新变得冷硬。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先是在王猛身上摸索片刻。
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三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十几两碎银子。
“这么多钱,看来这狗东西平日里没少搜刮油水。”
陈平没有丝毫客气,直接揣进自己怀里。
接着,他又摸到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册子被血浸染了一角,封面上写着《碎石掌》三个字。
这应该是王猛的看家本领。
陈平来不及细看,一并收好。
搜刮完毕,他看着地上的尸体,皱起了眉头。
若是就这样离开,天一亮就会被发现。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床底下一口用来装杂物的大木箱上。
陈平走过去,将箱子里的破旧衣物全部倒出来,然后拖着王猛的尸体,费力地塞了进去。
王猛身形魁梧,塞进去颇为费劲,陈平不得不折断了他的一条腿骨,才勉强盖上箱盖。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是大汗淋漓。
地上的血迹太过明显。
陈平拿起桌上那半坛烈酒,咕咚咕咚倒在地上,浓烈的酒气立时弥漫开来,掩盖了刺鼻的血腥味。
他又将桌椅板凳弄乱,制造出“匆忙离开”或“熟人作案后潜逃”的假象。
最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落下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才悄然推门而出。
门外,风雪依旧。
鹅毛般的大雪很快就会覆盖他在院子里的脚印,抹去一切罪恶的痕迹。
陈平顶着风雪,按照原路潜回了自己的下人房。
直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将被子蒙过头顶,他的心脏依然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伸出手,看着黑暗中那双依然在不住颤抖的手掌。
刚才那滚烫鲜血喷溅在脸上的触感,仍残留在皮肤上。
第一次杀人让他心有余悸,但他并不后悔。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想要活下去,想要不被人当成蝼蚁随意碾死,就必须比恶人更恶,比狠人更狠。
窗外,风声呜咽。
陈平闭上眼,在这漫天风雪的掩埋下,在这孤寂的深夜里,第一次真正融入了这个残酷的修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