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带人离开后约莫半个时辰,下人房外的风雪更大了些。
窗棂被轻轻叩响,声音极低,像是怕惊扰了风雪,又像是某种暗号。
陈平从床铺上翻身而起,推开一条窗缝。
寒风夹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
窗外站着个瑟缩的人影,披着件单薄的旧披风,肩头已积了一层薄雪。
是云娘。
借着微弱的月光,陈平看清了她那张冻得发白的脸,眼眶通红,是刚哭过。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瓷瓶——下人们视若珍宝的金疮药。
“平哥儿”
云娘声音发颤,上下打量着陈平,见他身上衣衫完整,并无血迹,这才长松了一口气,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听赖三说王猛带人来搜房,还以为还以为你遭了毒手。”
她以为陈平挨了打,做好了倾家荡产给他治伤的准备。
陈平心中一暖,这世道,人命如草芥,能有一个人这般真心实意地为你担惊受怕,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珍贵。
“云姐,我没事。”
陈平伸手,隔着窗棂握住了云娘那双冻得像冰块一样的小手。
入手冰凉刺骨,粗糙的掌心中满是干活留下的老茧。
云娘下意识想缩回手,怕冰着陈平,却被陈平紧紧攥住。
他意念一动,丹田内那股刚刚修出的“松鹤内气”顺着经脉游走至掌心。
一股温润醇厚的热流,顺着陈平的手掌,缓缓渡了过去。
云娘身子一颤,惊讶地抬起头。
那热流不似炭火般灼热,却像是一股活泉,驱散了她体内的寒意,连带着那颗悬着的心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平哥儿,你的手怎得这般热?”
“许是年轻,火力壮吧。”
陈平轻声敷衍过去,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快回去吧,外面冷。今夜这关算是过了,往后我会小心的。”
云娘感受着那股奇异的暖流,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如今却透着股沉稳劲儿的少年,心中那种无依无靠的漂泊感,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几分。
她深深看了陈平一眼,点了点头,将金疮药塞进陈平手里,这才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陈平握着那瓶带着体温的药,目光深沉。
次日清晨,大雪初霁。
整个林府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藏书楼前的积雪足有膝盖深,若是往常,光是清理出一条道来,就得把陈平累个半死。
陈平推开门,并未穿那件厚重的棉袄,只着单衣单裤,提着那把大竹扫帚走入雪地。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奇怪的是,寒风扑面,他竟感觉不到冷意。
体内的气血便如烘炉,将周围的寒气尽数隔绝在外。
这便是《松鹤延年劲》第一层“初窥门径”带来的神异——寒暑不侵。
“起。”
陈平单手抓起那把吸饱了雪水、重达几十斤的大扫帚,手腕轻轻一抖。
原本沉重无比的扫帚,在他手中竟轻如鸿毛。
哗啦——
扫帚划过,积雪如浪潮般分开,露出下面青黑色的石板。
陈平脚下生风,手中扫帚舞得密不透风。
他不用蛮力,只顺着那股劲儿,每一扫都恰到好处。
以前扫完这庭院,至少要一个时辰,还得累得气喘吁吁,满身大汗。
今日,不过两刻钟。
陈平收势站定,看着干干净净的庭院,只觉得通体舒泰,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这就是肝帝的快乐吗?”
陈平握了握拳,感受着肌肉中蕴含的力量。
虽没学过什么杀人技,但凭这副被内气滋养过的身体,寻常两三个壮汉也近不了身。
午后,陈平在藏书楼二楼擦拭书架。
这里是死角,平日里鲜有人来。
正擦着,楼下隐蔽处传来一阵压低的交谈声。
陈平如今耳聪目明,那声音虽小,却清晰地钻入耳中。
“王猛那厮最近手笔不小,给大管家送了一尊玉观音。”
“可不是么,外院副管事刘麻子前两日暴毙,这位置空出来了。王猛这是想上位呢。”
“若是让他当了副管事,这外院的下人,生杀大权可就全捏在他手里了”
说话的是林家大管家身边的小厮和一位姨娘身边的丫鬟,两人是在这僻静处偷情,顺嘴聊起了府里的八卦。
陈平手中的抹布微微一顿。
王猛要升职?
若是让他当了副管事,权力更大,到时候想弄死自己这样一个签了死契的书童,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更重要的是,云娘。
一旦王猛上位,云娘定然逃不出他的魔掌。
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涌上心头。
不能等。
必须在他上位之前,把这个隐患给拔了。
申时,陈平借故去后花园清理枯枝。
四下无人,只有几只寒鸦在枝头聒噪。
他走到一座太湖石假山旁。
这太湖石坚硬嶙峋,乃是湖底常年冲刷而成,质地极硬。
陈平气沉丹田。
并无花哨招式,只调动腰腹之力,将力量汇聚于右拳。
“喝!”
一拳轰出。
砰!
一声闷响,石屑纷飞。
坚硬的太湖石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寸许深的拳印,周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陈平收回手,指关节微微泛红,却并未破皮。
他看着那个拳印,目光逐渐冷冽。
这一拳,是普通人二十年的功力。
这一拳,打得碎山石,自然也打得碎骨头。
傍晚,天色擦黑。
厨房后巷,泔水桶散发着酸腐的气味。
陈平倒完泔水,正准备回去,却听到巷子深处传来争执声。
他闪身躲在一堆杂物后。
只见王猛一身酒气,将云娘堵在墙角。
“臭娘们,别给脸不要脸!”
王猛一只手撑在墙上,满脸横肉抖动,眼中透着淫邪的光,
“老子马上就是副管事了,到时候弄死那个姓陈的小杂种,就跟弄死一条狗一样!”
云娘脸色煞白,紧紧抓着衣领,拼命往后缩:“王教头,你喝醉了”
“老子没醉!”
王猛一把扯住云娘的头发,逼她仰起头,恶狠狠地道:
“老子给你下最后通牒,今晚三更,自己洗干净了去我房里。否则,明日我就找个由头把陈平乱棍打死,再把你发卖到勾栏去接客!”
“不要你放开我!”
云娘拼死挣扎,张嘴狠狠咬在王猛的手腕上。
“啊!”
王猛吃痛松手,云娘趁机推开他,踉踉跄跄地逃出了巷子。
“妈的,贱货!今晚你不来,老子明天就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好看!”
王猛捂着手腕,对着云娘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了。
阴影处。
陈平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王猛离去的方向,手中握着的一块残砖,“咔嚓”一声,被捏得粉碎。
红色的砖粉顺着指缝簌簌落下。
夜深了。
风雪呼啸,掩盖了世间的一切声响。
下人房内鼾声如雷。
陈平没有睡觉,也没有练功。
他坐在床沿,从床底翻出一把平日里用来修整扫帚的短匕首。
匕首生了锈,刃口钝涩。
他拿出一块磨刀石,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一下下地磨着。
霍霍。
霍霍。
单调而有节奏的磨刀声,被外面的风雪声完美地掩盖。
片刻后,陈平停下动作,吹了吹刃口上的铁锈,用指腹轻轻试了试锋刃,喃喃道:
“杀人应该也算一种手艺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