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死无对证(1 / 1)

晨光熹微,井水刺骨。

陈平站在杂役院的水缸前,双手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脸上。

冰冷的触感顺着毛孔钻入,让他混沌的大脑为之一清,也将那一夜未眠的疲惫强行压了下去。

水面平静后,映出一张苍白且带着几分木讷的脸。

陈平盯着倒影,嘴角缓缓扯动。

先是僵硬地抽搐,随后慢慢上扬,调整出一个卑微且讨好的笑容。

“太假。”

他揉了揉面颊僵硬的肌肉,又试了一次。

这次,眼神里的光彩黯淡下去,只剩下唯唯诺诺的浑浊,嘴角挂着习惯性的苦笑。

“这就对了。”

陈平对着水缸里的自己点了点头。

昨夜那双在黑暗中充斥着杀意与寒芒的眸子,已被深深藏进了眼底最深处。

整理好衣领,他拿起那把秃了毛的扫帚,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身子去点卯。

临近晌午,原本死气沉沉的林府忽然躁动起来。

护院那边的院墙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回廊。

陈平正在擦拭游廊的柱子,听到动静,手中的抹布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只是耳朵微微竖起,捕捉着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

“不见了?”

“屋里乱得像猪窝”

“酒气熏天”

没过多久,林府的大管家阴沉着脸,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护院居住的西跨院。

陈平混在几个看热闹的杂役身后,远远地探头张望。

王猛的房门大开,几个家丁进进出出。不一会儿,管家黑着脸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物件,在阳光下折射出翠绿的光芒。

正是二少爷前几日丢的玉佩。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好个王猛!我就说是家贼难防!”

管家咬牙切齿,唾沫星子横飞,“平日里看着人五人六的,没想到手脚这么不干净!搜!给我仔细搜!看看这厮还偷了什么!”

这一搜,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到,除了满屋的酒气和凌乱的桌椅,像是主人在慌乱中收拾细软连夜跑路了一般。

陈平垂着头,缩在角落里,心跳平稳有力。

那玉佩是他昨夜特意留下的。

在林府这种高门大户,死个护院多半会引来官府查验,但若是护院“偷盗潜逃”,那就是家丑,是主家御下不严。

为了面子,林家绝不会大张旗鼓地追究杀人案,只会当成一桩畏罪潜逃的丑事处理。

“把这院里的下人都给我叫过来!”

管家一声令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陈平作为负责这一片洒扫的杂役,自然首当其冲。

“陈平!”

管家喝了一声。

陈平身子猛然一抖,像是受惊的鹌鹑,慌慌张张地跑上前,“噗通”一声跪在雪地上,头都不敢抬:

“管管家大人,小的在。”

“昨夜你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管家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瘦弱的少年。

陈平浑身筛糠似的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

“回回大人,昨夜风雪大,小的小的睡得死,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

“只是今儿个一早,小的路过王教头门口,闻到闻到好大的酒味,也没敢多看”

陈平缩着脖子,一副被王猛平日里积威吓破胆的模样。

管家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被王猛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撒谎,更别说跟王猛这种练家子有什么瓜葛。

“废物东西,滚一边去!”

管家一脚踹在陈平肩膀上,将他踹了个趔趄。

陈平连滚带爬地退到一旁,脸上满是惶恐,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关,过了。

就在这时,那个平日里跟王猛不对付的赖三,气喘吁吁地从后门方向跑来,手里提着一只满是泥泞的靴子。

“管家!管家!找到了!”

赖三一脸邀功的表情,大声嚷嚷道:

“小的在后门外的雪窝子里捡到了这个!是王教头的靴子!那脚印一直往城外去了,看样子是昨夜翻墙跑的时候掉的!”

管家接过靴子看了看,正是王猛平日穿的那双,上面还沾着护院特有的油脂味。

“哼,果真是畏罪潜逃!”

管家冷笑一声,将靴子扔在地上,

“偷了主家的东西,连夜出城,这会儿想必早就跑出几十里地了。去,拿我的帖子去县衙报个案,发个海捕文书便是。这种背主之奴,以后别让我看见!”

随着管家盖棺定论,围观的下人们纷纷散去,窃窃私语中多是对王猛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一场足以引发全府震荡的命案,就这样在陈平的精心编排下,变成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傍晚,雪停了。

陈平抱着一捆柴火路过内厨后巷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云娘眼眶红肿,看样子是哭过。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袄,站在风口里,显得格外单薄。

听到王猛“潜逃”的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懵了。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王猛昨夜对自己下了怎样的最后通牒。

那样一个贪婪好色之徒,眼看就要得手,怎会突然偷了东西跑路?

除非

她看着面前这个面色平静的少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陈平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无人,才微微侧身,挡住了吹向她的寒风。

“天冷,早点回去歇着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稳。

云娘抬起头,目光紧盯着陈平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什么答案。

但那双眼睛里只有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平静,深不见底。

良久,她若有所悟,眼泪又要涌出来,却被她强行忍住。

她伸出手,在袖口的遮掩下,飞快地握了一下陈平垂在身侧的手掌。

那只手粗糙、有力,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你也小心。”

云娘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发颤。

她没有问,也不敢问,只是那紧紧一握,传递了所有的感激与默契。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有些秘密,烂在肚子里才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

陈平反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随即松开,抱着柴火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透着几分孤独,却又异常挺拔。

夜深人静。

下人房内鼾声如雷,陈平却毫无睡意。

他盘坐在床铺深处的阴影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复盘着昨夜的每一个细节。

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杀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刀刺下去的手感,那种利刃切开肌肉的阻力,还有热血喷溅在脸上的腥甜,依然让他胃里阵阵翻涌。

“太险了。”

陈平看着自己的双手,眉头紧皱。

固然有着《松鹤延年劲》带来的力量加持,但昨夜若不是那一刀先废了王猛的一条胳膊,若不是偷袭占了先机,正面搏杀,自己未必是那个练家子的对手。

王猛临死前那一记反扑的擒拿手,差点就捏碎了他的喉咙。

这是无数次实战喂出来的本能,根本不是此时空有一身蛮力的他所能比拟的。

“空有力量,没有技巧,就如小孩舞大锤,伤人先伤己。”

陈平涌起一阵后怕。

这还只是个不入流的护院教头,若是遇到真正的江湖好手,或是传说中的修仙者,自己这点微末道行,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苟,还得苟。”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次是运气好,加上算计周密,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机会。

在没有碾压性的实力之前,绝不能再轻易涉险。

平复了心绪,陈平从怀里摸出了那个沾着血迹的钱袋。

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几块碎银子,加上三张皱巴巴的银票。

“五十两。”

陈平的呼吸稍微急促了几分。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有了这笔钱,不论是购买药材辅助修炼,还是将来谋求赎身,都有了底气。

他将银子贴身收好,望向了最后一样战利品。

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皮上沾染了暗红的血迹,依稀可见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碎石掌》。

陈平翻开册子。

里面的图画粗糙简陋,文字也颇为浅显,算不上什么高深的绝学,只是江湖上流传极广的大路货。

但这正是他目前最急需的。

《松鹤延年劲》重在养生积蓄内气,缺乏攻伐手段。

而这《碎石掌》固然粗浅,却是实打实的外门硬功,讲究运气于掌,开碑裂石。

“有了内气为基,再修习这掌法,便是如虎添翼。”

陈平借着清辉的月光,一页页翻看着。

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细细咀嚼,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模拟着出掌的轨迹与发力的技巧。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眼前那熟悉的青金色光幕突然跳动了一下。

【效用:刚猛掌力,摧金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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