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井水刺骨。
陈平站在杂役院的水缸前,双手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脸上。
冰冷的触感顺着毛孔钻入,让他混沌的大脑为之一清,也将那一夜未眠的疲惫强行压了下去。
水面平静后,映出一张苍白且带着几分木讷的脸。
陈平盯着倒影,嘴角缓缓扯动。
先是僵硬地抽搐,随后慢慢上扬,调整出一个卑微且讨好的笑容。
“太假。”
他揉了揉面颊僵硬的肌肉,又试了一次。
这次,眼神里的光彩黯淡下去,只剩下唯唯诺诺的浑浊,嘴角挂着习惯性的苦笑。
“这就对了。”
陈平对着水缸里的自己点了点头。
昨夜那双在黑暗中充斥着杀意与寒芒的眸子,已被深深藏进了眼底最深处。
整理好衣领,他拿起那把秃了毛的扫帚,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身子去点卯。
临近晌午,原本死气沉沉的林府忽然躁动起来。
护院那边的院墙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回廊。
陈平正在擦拭游廊的柱子,听到动静,手中的抹布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只是耳朵微微竖起,捕捉着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
“不见了?”
“屋里乱得像猪窝”
“酒气熏天”
没过多久,林府的大管家阴沉着脸,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护院居住的西跨院。
陈平混在几个看热闹的杂役身后,远远地探头张望。
王猛的房门大开,几个家丁进进出出。不一会儿,管家黑着脸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物件,在阳光下折射出翠绿的光芒。
正是二少爷前几日丢的玉佩。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好个王猛!我就说是家贼难防!”
管家咬牙切齿,唾沫星子横飞,“平日里看着人五人六的,没想到手脚这么不干净!搜!给我仔细搜!看看这厮还偷了什么!”
这一搜,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到,除了满屋的酒气和凌乱的桌椅,像是主人在慌乱中收拾细软连夜跑路了一般。
陈平垂着头,缩在角落里,心跳平稳有力。
那玉佩是他昨夜特意留下的。
在林府这种高门大户,死个护院多半会引来官府查验,但若是护院“偷盗潜逃”,那就是家丑,是主家御下不严。
为了面子,林家绝不会大张旗鼓地追究杀人案,只会当成一桩畏罪潜逃的丑事处理。
“把这院里的下人都给我叫过来!”
管家一声令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陈平作为负责这一片洒扫的杂役,自然首当其冲。
“陈平!”
管家喝了一声。
陈平身子猛然一抖,像是受惊的鹌鹑,慌慌张张地跑上前,“噗通”一声跪在雪地上,头都不敢抬:
“管管家大人,小的在。”
“昨夜你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管家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瘦弱的少年。
陈平浑身筛糠似的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
“回回大人,昨夜风雪大,小的小的睡得死,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
“只是今儿个一早,小的路过王教头门口,闻到闻到好大的酒味,也没敢多看”
陈平缩着脖子,一副被王猛平日里积威吓破胆的模样。
管家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被王猛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撒谎,更别说跟王猛这种练家子有什么瓜葛。
“废物东西,滚一边去!”
管家一脚踹在陈平肩膀上,将他踹了个趔趄。
陈平连滚带爬地退到一旁,脸上满是惶恐,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关,过了。
就在这时,那个平日里跟王猛不对付的赖三,气喘吁吁地从后门方向跑来,手里提着一只满是泥泞的靴子。
“管家!管家!找到了!”
赖三一脸邀功的表情,大声嚷嚷道:
“小的在后门外的雪窝子里捡到了这个!是王教头的靴子!那脚印一直往城外去了,看样子是昨夜翻墙跑的时候掉的!”
管家接过靴子看了看,正是王猛平日穿的那双,上面还沾着护院特有的油脂味。
“哼,果真是畏罪潜逃!”
管家冷笑一声,将靴子扔在地上,
“偷了主家的东西,连夜出城,这会儿想必早就跑出几十里地了。去,拿我的帖子去县衙报个案,发个海捕文书便是。这种背主之奴,以后别让我看见!”
随着管家盖棺定论,围观的下人们纷纷散去,窃窃私语中多是对王猛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一场足以引发全府震荡的命案,就这样在陈平的精心编排下,变成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傍晚,雪停了。
陈平抱着一捆柴火路过内厨后巷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云娘眼眶红肿,看样子是哭过。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袄,站在风口里,显得格外单薄。
听到王猛“潜逃”的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懵了。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王猛昨夜对自己下了怎样的最后通牒。
那样一个贪婪好色之徒,眼看就要得手,怎会突然偷了东西跑路?
除非
她看着面前这个面色平静的少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陈平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无人,才微微侧身,挡住了吹向她的寒风。
“天冷,早点回去歇着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稳。
云娘抬起头,目光紧盯着陈平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什么答案。
但那双眼睛里只有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平静,深不见底。
良久,她若有所悟,眼泪又要涌出来,却被她强行忍住。
她伸出手,在袖口的遮掩下,飞快地握了一下陈平垂在身侧的手掌。
那只手粗糙、有力,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你也小心。”
云娘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发颤。
她没有问,也不敢问,只是那紧紧一握,传递了所有的感激与默契。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有些秘密,烂在肚子里才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
陈平反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随即松开,抱着柴火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透着几分孤独,却又异常挺拔。
夜深人静。
下人房内鼾声如雷,陈平却毫无睡意。
他盘坐在床铺深处的阴影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复盘着昨夜的每一个细节。
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杀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刀刺下去的手感,那种利刃切开肌肉的阻力,还有热血喷溅在脸上的腥甜,依然让他胃里阵阵翻涌。
“太险了。”
陈平看着自己的双手,眉头紧皱。
固然有着《松鹤延年劲》带来的力量加持,但昨夜若不是那一刀先废了王猛的一条胳膊,若不是偷袭占了先机,正面搏杀,自己未必是那个练家子的对手。
王猛临死前那一记反扑的擒拿手,差点就捏碎了他的喉咙。
这是无数次实战喂出来的本能,根本不是此时空有一身蛮力的他所能比拟的。
“空有力量,没有技巧,就如小孩舞大锤,伤人先伤己。”
陈平涌起一阵后怕。
这还只是个不入流的护院教头,若是遇到真正的江湖好手,或是传说中的修仙者,自己这点微末道行,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苟,还得苟。”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次是运气好,加上算计周密,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机会。
在没有碾压性的实力之前,绝不能再轻易涉险。
平复了心绪,陈平从怀里摸出了那个沾着血迹的钱袋。
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几块碎银子,加上三张皱巴巴的银票。
“五十两。”
陈平的呼吸稍微急促了几分。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有了这笔钱,不论是购买药材辅助修炼,还是将来谋求赎身,都有了底气。
他将银子贴身收好,望向了最后一样战利品。
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皮上沾染了暗红的血迹,依稀可见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碎石掌》。
陈平翻开册子。
里面的图画粗糙简陋,文字也颇为浅显,算不上什么高深的绝学,只是江湖上流传极广的大路货。
但这正是他目前最急需的。
《松鹤延年劲》重在养生积蓄内气,缺乏攻伐手段。
而这《碎石掌》固然粗浅,却是实打实的外门硬功,讲究运气于掌,开碑裂石。
“有了内气为基,再修习这掌法,便是如虎添翼。”
陈平借着清辉的月光,一页页翻看着。
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细细咀嚼,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模拟着出掌的轨迹与发力的技巧。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眼前那熟悉的青金色光幕突然跳动了一下。
【效用:刚猛掌力,摧金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