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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位老师的创收方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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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师的创收方法

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一排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深秋的风一过,最后几片顽固的叶子也打着旋儿飘落。李建国捏着刚刚到手的工资条,薄薄的一张纸,几乎感觉不到分量。指尖在那串数字上摩挲了几下,印痕都有些模糊了。三千八百二十七块六毛。比上个月多了四十二块,大概是工龄工资又涨了一级。他把工资条对折,再对折,塞进人造革公文包最里层的隔袋,拉上拉链。那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隔壁班的王老师,刚工作没两年的小姑娘,正举着手机,叽叽喳雀地跟人视频,展示她新买的羊皮短靴。“哎呀,不贵不贵,才一千多,这个月绩效发了嘛,犒劳一下自己……”清脆的声音像珠子一样滚过来,李建国把公文包往怀里拢了拢,站起身。椅子腿和水泥地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得走了。下午没课,但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第一站是工会办公室。下周就要开始年度优秀教师投票了,连续三年,他都卡在门槛外。不是教学成绩不行,他带的班物理平均分从来没掉出过年级前三。是投票,人情票。以前他清高,觉得凭本事吃饭,不屑于搞这一套。可去年,那个教学成绩平平、但特别会来事的张老师评上了,奖金五千块,外加一级工资。五千块,够他给儿子买多少本参考书?够交家里小半年的燃气费?

工会主席老周正要锁门,被他堵个正着。“周主席,”李建国脸上堆起笑,肌肉有些僵硬,他从口袋里摸出烟,递过去一支。老周摆摆手,“戒了戒了,老婆子闻不得味儿。”

李建国的手悬在半空,有点尴尬地缩回来。“那个……周主席,下周优秀教师评选……”

“哦,那个啊,按流程走,民主投票嘛。”老周打着官腔,眼睛瞥向走廊尽头,显然急着走。

“是是是,民主投票。”李建国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我就是……就是想请您,到时候方便的话,帮我说句话。您知道,我家里……孩子上大学,老人身体也不好……”他话说得磕磕绊绊,脸上像有火在烧。他从没这样求过人。

老周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停留了一瞬,含糊地“嗯”了一声,“知道了,看情况吧。”说完,侧身从他旁边挤过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李建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楼道里的穿堂风冷飕飕的。他攥了攥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接下来,他像个潜入敌营的特工,在教学楼的各个办公室之间穿梭。数学组、语文组、英语组……见人就递烟,脸上挂着练习了无数遍的、谦卑又带着点恳求的笑。“王老师,下周投票……”“张老师,您看……”回应各异,有爽快答应的,有敷衍了事的,也有直接岔开话题的。从最后一个办公室出来时,他感觉腮帮子都笑酸了,后背出了一层薄汗,黏腻腻地贴着衬衣。

挎上那个沉甸甸的、边角已经磨破皮的旧挎包,他骑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电动车,冲向城郊的结合部。那里有几个学生,他约好了今天去给他们拍“学习状态”照片。这是他的第二项“创收”。

家长们都望子成龙,乐意看看自己孩子挑灯夜读的“英姿”。李建国的二手单反是跟学校摄影社团一个毕业的学生便宜买的,技术也马马虎虎,但架不住他会找角度。台灯暖光下,孩子伏案的侧影,旁边堆着高高的书本,构图千篇一律,但家长们吃这一套。一组照片,收八十到一百不等。比外面影楼便宜多了。

“头再低一点,对,假装在写字,认真点……”李建国半蹲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指挥着一个胖胖的男生。男孩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配合着。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李建国恍惚了一下,他看到男孩手边放着一本崭新的物理竞赛教程,是他上周“推荐”买的,原价八十九,他七十五折卖给家长,回头还能从书店老板那里拿二十块回扣。

拍完照,男孩母亲,一个脸上刻满生活艰辛的中年妇女,硬塞给他两个苹果。“李老师,麻烦您了,孩子让您多费心。”女人的手很粗糙。李建国推辞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苹果沉甸甸的,坠得他心里发慌。

傍晚时分,他赶回学校附近的一家小书店。书店老板跟他很熟了,见他进来,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信封,薄薄的。“李老师,上个月的,数数。”里面是十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是他推销教辅的回扣。他接过,看也没看就塞进内衣口袋,那里还揣着今天拍照收的一百多块现金。两种不同来路的纸币贴在一起,有点硌人。

“最近上面查得严,这种‘一本通’什么的,不太好推了。”老板压低声音,“下次换个名目,就说‘拓展训练’?”

李建国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想起班上那个家境最困难的女生,为了买他“强烈建议”的那套昂贵的模拟试卷,连着吃了一周的咸菜。他当时看见了,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但很快又被“班里成绩要整齐划一”的理由压了下去。

刚出书店门,手机响了。是一个外地号码,某技工学校的招生代理。“李老师,怎么样?上次跟您提的那几个学生,有眉目了吗?一个学生这个数,”那边报了个价,比上次又涨了五百,“毕业证的事儿您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李建国握着手机,走到路边一棵槐树下,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有几个……意向是有的,就是家里顾虑多……我再做做工作。”挂了电话,他靠在粗糙的树干上,长长吐出一口气。介绍一个学生过去,他能拿两千到三千。那是好几个月的煤气罐钱。

是的,扛煤气罐也是他的“业务”之一。周末,他会换上那身破旧的工作服,去相熟的一个燃气站帮忙。扛着几十斤重的钢瓶,爬上老式居民楼的六七层,一趟下来,气喘如牛,汗流浃背。一次能赚五块到十块,取决于楼层。

还有运肥料。郊区有个小农场主,偶尔需要人手。他会开着租来的小货车,把一袋袋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有机肥运到地里。干一天,能给两百。有一次,他不小心弄撒了一点在车上,那股味道,绕梁三日,经久不散,他用了大半瓶车载香水都盖不住,去学校时,好几个同事都问他是不是换香水了,他只能支吾着说家里花肥洒了。

天色彻底黑透。他骑着电动车,慢吞吞地往家晃。路过学校食堂后门,正好赶上夜宵准备时间。食堂主管老赵跟他关系不错,或者说,是可怜他。看见他过来,招了招手:“李老师,才下班?还没吃吧?”

李建国心领神会,把车停好,跟着走进热气蒸腾的后厨。晚饭高峰期已过,几个大盆里还剩着些馒头、花卷和煮鸡蛋。“随便拿点,垫垫肚子,不然也是浪费。”老赵说着,递给他一个干净的食品袋。

李建国道了谢,手却很利索。他挑了几个卖相好的白面馒头,又拿了两个肉包子,最后,目光落在那一盆茶叶蛋上。他拿了两个,停顿了一下,又飞快地抓了两个,塞进袋子里。手指碰到温热的蛋壳,有点烫。他把食品袋折好,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什么宝贝,又像怕人看见。走出后门时,他对老赵再次道谢,声音有些发干。

回到家,妻子还没睡,在灯下织毛衣。看见他回来,站起身要去热饭。“吃过了,在学校吃的。”他说着,把那个食品袋放在桌上,“明天早上,蒸一下就能吃。”

妻子打开袋子看了看,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李建国洗了把脸,走进小小的书房兼卧室。他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先是那个装着回扣的信封,然后是拍照的收入,最后是那几个还带着体温的鸡蛋和馒头。他把它们一一放在书桌上,像举行一个沉默的仪式。

然后,他坐下来,面前是高高两摞学生的作业本。他拧开台灯,拿起红笔。脖子和肩膀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是下午扛煤气罐时用力过猛了。他揉了揉,埋下头。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中流逝。窗外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下他这一扇窗,还亮着微弱的光。

批改到一半,胸口一阵熟悉的闷痛袭来,像有只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他停笔,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药瓶,抖出两粒白色的药片,干咽下去。苦涩的味道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等着那阵绞痛过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能停。他告诉自己。儿子的下个月生活费还没着落,老家的房子漏雨需要修补,又是一笔开销……他重新坐直身体,拿起红笔。手有些抖。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不是困,而是一种眩晕感。作业本上的字迹像小蝌蚪一样游动起来。他用力眨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些。就在这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剧痛猛地从胸腔炸开,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呼吸。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可怕的、被扼住似的嗬嗬声。红笔从无力松开的手指间滑落,在摊开的作业本上滚了几圈,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歪歪扭扭的红色痕迹,像血。

他想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黑暗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吞噬了他的意识。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桌上那几枚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油光的鸡蛋,和那支还在微微滚动的红色笔杆。

……

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

李建国睁开眼,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白。天花板,白得晃眼。他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医院里。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胸口尤其沉滞,像压着一块巨石。

“醒了?老李,你感觉怎么样?”妻子疲惫而焦急的脸庞凑了过来,眼睛红肿。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医生来了,例行检查,表情严肃。“急性心肌梗死,送来得还算及时,做了介入手术。但血管情况很不好,需要长期服药,绝对静养,不能再劳累,情绪也不能有大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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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妻子才小心翼翼地把一张折叠的单子递给他。“这是……今天的费用单,医生说明天还要续费。”

李建国的手指颤抖着,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展开。

上面罗列着密密麻麻的项目:急诊、监护、手术费、材料费(支架)、药费……每一个名称后面,都跟着一个冰冷的数字。他的目光跳过那些复杂的医学名词,直接落到最下面那一行。

总金额:六万八千七百四十三元五角二分。

数字是打印的,黑色,宋体,清晰得残忍。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数字上,仿佛要把它烧穿。六万八。他需要评上多少次优秀教师?需要拍多少组照片?需要推销多少本教辅?需要介绍多少个学生去技校?需要扛着那沉重的煤气罐,爬上多少层高楼?需要闻着那刺鼻的肥料味,来回跑多少趟?需要从食堂里,多拿多少个鸡蛋和面包?

他这些年,所有那些精打细算,那些放下脸面,那些耗尽气力的“创收”,在这一长串数字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多么微不足道。他像一个滑稽的小丑,在生活的悬崖边上,拼命地捡拾着散落的硬币,却不知道脚下赖以立足的方寸之地,正在加速崩塌。

他一直以为,他是在为家庭,为儿子,为未来,努力地积攒,努力地“创收”。

可现在,看着这张几乎耗尽家里所有积蓄、可能还要背上债务的缴费单,闻着这浓重得让人窒息的消毒水味道,感受着胸口手术后依旧残留的闷痛和虚弱……

他忽然明白了。

他哪里是在创收。

他分明是在一点一点地,典当自己的生命。

那个数字在他眼前不断放大,扭曲,最终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他深陷的眼角滑落,迅速洇湿了洁白的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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