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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我的朋友是书法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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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是书法家

办公室下午四点的光景,总有些懒洋洋的。西晒的太阳斜斜地打进来,光柱里浮尘流转,空气里混着旧报纸、墨汁和一种属于机关单位特有的、略显沉闷的气息。大多数同事要么对着电脑屏幕愣神,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键盘,要么已经悄悄收拾东西,只等下班铃响。只有角落靠窗的那个位置不同。

林静之就在那儿。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待处理的文件,而是一张皱巴巴、印满了铅字的废报纸。报纸上,一片酣畅淋漓的墨迹已然铺开,行云流水一般,与底下新闻标题的呆板宋体形成了奇异的对照。他手握一管普通的狼毫笔,腕子悬空,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得像是凝望着另一个世界。笔尖在纸上游走,极轻极稳,只有极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啮食桑叶,在这片倦怠的空气里,清晰可闻。

我端着茶杯走过去,站在他侧后方,不忍打扰。他写的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那“照”字最后一点,他笔锋微微一顿,旋即轻巧提起,留下一个饱满又富有弹性的收束,余韵袅袅。

“静之,你这字,是越来越有味道了。”我轻声叹道。

他这才察觉,抬起头,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眼角漾开细密的纹路。“瞎写,瞎写。”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老陈,你看这‘泉’字的一捺,像不像云手最后那股子含蓄的劲儿?笔意到了,得收住,不能全放出去,一放就野了。”

练字如练拳,尤其是太极。这话他常挂在嘴边。我起初只当是爱好者的玄乎其说,听得多了,再看他运笔时的起承转合,那种不疾不徐、力蕴其中的节奏,倒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这人,似乎总能把看似不相干的东西,揉捏到一处。

我们单位是那种典型的清水衙门,事儿不多,人也闲散。林静之在这里,像个异类。他不参与同事间的牌局,也少有关乎升迁的钻营。所有的空闲,都被他拿来练字。打印废了的文件背面,过期的报纸,甚至是收到的牛皮纸信封,都是他的宣纸。他那个总是洗得发白的帆布笔帘里,插着几支价格寻常的毛笔,一方石质普通的砚台,还有一得阁最便宜的那款墨汁。工具简陋,但他待它们极珍重,每次写完,必定清洗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

有一次我问他:“静之,就你这功夫,怎么没想过去更好的单位?或者专门搞书法去?”

他正把一张写满字的废报纸小心抚平,叠好,闻言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通透的东西:“这儿挺好,清静。字嘛,是写给自己看的,心静,字就静。别的,不强求。”

话虽如此,他书桌玻璃板下,却压着几张颜色不一的证书边角。那是他参加各类书法比赛的获奖证明。从最初一些地方性小比赛的“优秀奖”、“入围奖”,到后来,证书的抬头变成了省文联、省书法家协会主办的大赛。名字也从不起眼的角落,慢慢挪到了前列。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年省里搞了一个规格很高的青年书法展,征集作品时,单位里几个附庸风雅的年轻人都摩拳擦掌。林静之没声张,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用废报纸练他的字。直到截稿前最后一天,他才从抽屉里取出一卷宣纸,在办公桌上铺开。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用正式的宣纸。他凝神静气,蘸墨,舔笔,然后落笔。写的是岳武穆的《满江红》。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一股慷慨沉郁之气扑面而来,办公室里偶尔的交谈声都自觉低了下去。写完,他盖上一方小小的、自己刻的“林氏”印章,默默卷好,寄了出去。

几个月后,结果公布,他得了一等奖。消息传来,单位里小小轰动了一下。领导在会上不痛不痒地表扬了几句,同事们围过来道贺,语气里多少带着点惊奇,仿佛第一次发现身边藏着这么个人物。林静之还是那副样子,谦和地笑着,说着“运气,运气”。但那天下午,我看见他练字时,笔下的节奏似乎更舒展了些,像绷紧的弓弦微微放松后,更自然的震颤。

再后来,省书法家协会吸收他为会员。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会员证,他给我看过一次,就仔细收了起来。身份变了,他这个人却没变。上班,处理那些琐碎却必要的事务,然后,依旧是废报纸和毛笔的世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桌上偶尔会出现一两个精致的信封,或是洒金的红纸。是外面的人慕名找来,请他写对联的。乔迁新居的,结婚喜庆的。他一般不推辞,问清楚对方的要求,有时还细细打听新人的名字,好嵌到对联里去。他总是用自己的纸墨写好,分文不取。人家过意不去,硬塞些礼物,他推脱不过,最多收下几包茶叶,或者一点水果。

“静之,你这可是亏本买卖啊。”我打趣他。

他正在写一副婚联,“琴瑟和鸣”四个字端庄妍丽。他头也不抬,声音平和:“字有人喜欢,肯挂在家里,是这字的福气。谈钱,就俗了。”

过年的时候,是他最忙也最“风光”的时候。单位工会会买来大红宣纸,请他给各科室写春联。他会挑一个周末的下午,在工会活动室摆开长桌,研好一大海碗墨。同事们围在四周,品评着,索要着。他站在桌后,略一思忖,便挥毫疾书。“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一副副带着浓郁墨香的红联铺满一地,像盛开的花朵,映得他素常平静的脸也多了几分红晕和光彩。那时候的他,不像个书法家,倒像个给左邻右舍送祝福的、热心的乡下秀才。

除了书法,林静之还有一项坚持多年的爱好——太极拳。起初我只是听说,他每天清晨会在人民公园练拳。直到一个深秋的周末,我起早了,想着去公园走走,这才第一次亲眼见到。

公园里晨雾尚未散尽,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落叶的味道。湖边的那片空地上,稀疏的林木间,一个人正在练剑。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太极服,布料柔软,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动。正是林静之。

我没有立刻上前,隔着一段距离驻足观看。他的动作舒缓之极,却又沉稳之极。手中那柄带鞘的剑(后来我知道那叫太极剑),仿佛不是金属,而是他手臂的延伸,是他意念流淌的通道。刺、点、撩、抹,每一个招式都圆融饱满,带着一种内在的、连绵不绝的劲力。腾挪转身之间,宽大的衣袂被风带起,飘飘举举。晨光透过稀疏的枝桠,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那一刻,雾气氤氲,树影婆娑,他舞剑的身影,真的有种说不出的……仙风道骨。这个词猛地跳进我的脑海,无比贴切。

他看到了我,缓缓收势,持剑而立,脸上露出笑容,气息匀长,没有丝毫紊乱。“老陈,这么早?”

“来看看你这世外高人。”我笑着走过去,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剑鞘是深色的木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温润光滑。

他把剑递给我看:“老伙计了,跟着我十几年。”

我接过,手感沉实。注意到他脚边放着的,不是常见的帆布工具包,而是一个他自己用厚帆布改制的、长条形的袋子,里面除了这柄剑,似乎还插着几支大小不一的毛笔,用特定的格子分隔开,一如他办公室抽屉里那般井然有序。

“你这练拳练剑,和练字,真能互通?”我看着他把剑小心地收回袋中,忍不住又问起这个老问题。

他用一块细绒布擦拭着剑鞘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笃定:“当然。意到,气到,力到。笔锋就是剑锋,结构就是身法。你看永字八法,那个‘掠’法,不就是剑法里的‘撩’么?运转腕力,一气呵成。写楷书如练拳架,端正沉稳;写行草如舞剑器,流动奔放。道理都是一个。”

他说得认真,我听得入神。虽然依旧不能完全体会那种微妙的境界,但看着眼前这个沐浴在晨光中、人与剑与笔墨浑然一体的人,我信了。

又过了段时间,听说他利用周末在家开了个小小的书法班,教几个孩子启蒙。我一点也不意外。以他的耐心和字上的功夫,教孩子再合适不过。偶尔在单位,他会提起某个孩子手腕无力,或者某个孩子悟性不错,进步很快,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为人师表的欣慰。

一个春末的周六上午,我闲着无事,想起静之的书法班,信步又走到了人民公园,想去看看他是不是又在练剑。远远的,就看见湖边那块熟悉的空地上,人影比往常多了不少。不仅有穿着各色运动服的中老年人随着音乐打着太极,在靠近水边的一角,还聚集着一群年纪不一的人,有十几二十个,大多席地而坐,手里拿着纸笔,正低头写着什么。

而林静之,正站在他们前面。他没有穿平常那套白色的太极服,而是一身深蓝色的布衣,衬得他身形更显清瘦利落。他手中握着的,也不是毛笔,而是那柄我见过的木鞘太极剑。剑已出鞘,三尺青锋在春日暖阳下,并不显得如何耀眼刺目,反而泛着一种沉静的、乌蒙蒙的光泽。

他没有舞剑,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那些埋头书写的人。偶尔,他会缓步走到某个人身边,俯身低声指点一两句。离得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他手指有时会在空中虚划一下,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我悄悄走近些,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石凳坐下。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湖面波光粼粼,柳丝轻拂。那群人书写得很投入,笔在纸上的沙沙声,混着远处隐约的鸟鸣和太极音乐,竟不觉得嘈杂,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

过了一会儿,林静之似乎觉得大家需要换个方式找找感觉。他示意大家暂停,然后提着那柄剑,缓步走到了空地中央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前。那石板平整光滑,大约是被常年来此锻炼的人当成了休息或放置物品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

他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忽然为之一变。之前的温和收敛不见,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手中的剑,和脚下的石板。他起了一个手势,剑尖虚点地面,随即,身形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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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种表演性质的、大开大合的舞剑,动作依旧带着太极特有的圆融舒缓,但每一个转折,每一次运剑,都充满了内在的、凝练的力量。他的手腕极其灵活地翻转、运力,那柄乌沉沉的剑仿佛活了过来,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他的心意游走。

他没有在空气中挥洒,而是将剑尖,稳稳地、精准地,落向了那块巨大的青石板!

剑尖与石板接触,发出一种极其细微又清晰可辨的“嗤嗤”声,像是春蚕食叶,又像是细沙流过指缝。石粉随着他剑尖的移动,极少量地、几乎看不见地扬起。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时而如蜻蜓点水,一触即起,留下一个清晰的点画;时而如行舟中流,沉稳推进,拉出长长的、富有弹性的线条。

我屏住了呼吸。

他是在用剑尖,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写字”!

那些坐着的学生,此刻也都停下了手中的笔,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脸上满是崇敬和专注。

林静之的身影在石板前移动,剑随身走,意与剑合。他写得极快,又极稳。我渐渐辨认出了那些由无数细密刻痕组成的字迹。是行书。是那篇天下第一的行书——《兰亭序》!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剑尖划过“岁”字的斜钩,带着一股岁月沧桑的钩挑;掠过“暮”字的长横,是那般悠远而平稳;点出“春”字的那一捺,又蕴含着无限生机与舒展。没有毛笔的浓淡干湿,没有墨色的光彩变化,只有最纯粹的线条,在坚硬的石面上,凭借着一柄剑、一股气力、一种浸淫了数十年乃至仿佛数百年的功夫,被清晰地、深刻地“书写”出来。那线条,铁画银钩,带着剑锋特有的锐利和筋骨,同时又完美地保留了行书特有的流动与妩媚。刚与柔,力与美,在这一刻,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达成了不可思议的统一。

阳光照在石板上,那些新刻出的笔画,反射着与石板表面不同的、略微明亮一些的光泽,使得整篇文字清晰地呈现出来,熠熠生辉。他写到“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时,剑势变得愈发沉郁顿挫,仿佛真有无尽的感慨蕴藏在那纵横的剑痕之中;而写到“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时,笔意又复归舒展流畅,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

最后一笔落下,他收剑而立,持剑背于身后,静静地看着石板上那篇完整的、以剑为笔、以石为纸的《兰亭序》。他微微有些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光晕里。

周围一片寂静。学生们都看得痴了,忘了鼓掌,也忘了言语。只有风吹过柳梢的轻响,和湖水轻轻拍岸的哗哗声。

我坐在石凳上,心中受到的震撼无以复加。原来,他所说的“练字如练剑”,并非仅仅是一种意境上的比喻,而是实实在在的、臻至化境的功夫!那废报纸上的墨痕,那获奖证书上的荣光,那对联上的祝福,那春联上的喜庆,甚至那晨雾中仙风道骨的舞剑身影……所有关于林静之的片段,在这一刻,被石板上这篇剑气纵横的《兰亭序》彻底贯穿、融合在了一起。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的学生们,脸上又恢复了往常那种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以剑为笔、在石上刻出千古名篇的人,只是春日阳光下的一个幻影。

“都看清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笔意,不在手上,在心里。在腕力,更在一口流转不绝的气。都过来,摸摸看这石上的痕迹,感受一下,什么叫‘力透纸背’。”

学生们如梦初醒,纷纷起身,围拢到那块青石板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摸那些深深浅浅、带着剑锋温度的刻痕。

我没有过去。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被学生簇拥着的、穿着深蓝布衣的林静之。阳光正好,满满地洒在他身上,洒在那篇石上的《兰亭序》上,也洒在那些年轻而专注的脸上。

我想,我终于真正认识了这位朋友,这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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