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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老校长的心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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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校长的心病

退休第十年的春天,李茂生校长的心病,是窗外那棵老榕树新抽的嫩芽,看着喜人,根却缠缠绕绕,悄无声息地勒进了土壤深处,一年比一年紧。这树是他刚当上副校长那年亲手栽的,如今亭亭如盖,他也华发丛生。阳光透过密匝匝的叶子,在他书房的老旧书桌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像极了他此刻难以拼凑完整的心绪。

书房四壁顶天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多是教育理论、学校管理、各科教材,还有历届学生的毕业合影。他戴着老花镜,手里摩挲着一本硬壳相册,却许久没有翻开。耳朵留意着隔壁的动静——儿子李卓的房间。没有预想中的英语朗读声,只有一阵窸窸窣窣,大概是又在折腾那些游戏卡牌。妻子王淑芬在厨房准备早餐,碗碟碰撞的声音比平时更显清脆,带着点刻意压制的焦躁。

“卓卓,快七点了!英语磁带放了吗?”李茂生终于忍不住,朝门外提高嗓门问了一句。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有些突兀。

隔了几秒,一个不耐烦的、正处于变声期的粗嘎嗓音扔了回来:“知道了!烦不烦!”

李茂生胸口一堵,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摘下眼镜,用力按了按眉心。淑芬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看了眼丈夫紧蹙的眉头,叹了口气,低声道:“随他吧,早上骂一顿,一天心情都不好。”

“随他?初中多关键,基础不打牢,以后怎么办?”李茂生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疲惫的焦虑,“眼看就中考了,他这个成绩,普高都悬……”

“那能怎么办?逼得太紧,他更逆反。”淑芬拿起抹布,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书桌桌面,动作有些迟缓。她比李茂生小两岁,退休前是小学老师,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似乎更温和些,但眼里的忧色同样深重。“咱们这辈子……是不是当初就错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李茂生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猛地抬头看向妻子,淑芬却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出去了,留下一个被生活磨得略显佝偻的背影。

错了么?李茂生的视线落回相册封面上。那棕色,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又混杂着难以言说的无力。

这种无力感,在退休前,几乎是不存在的。那时他是李校长,是这所区重点中学的灵魂人物,每天面对的是学校的扩建、师资的培养、升学率的波动、无数青春期孩子的未来。他精力充沛,言辞有力,走在校园里,迎接他的都是尊敬甚至略带畏惧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能把握很多东西,包括那个由他一手规划、建设的欣欣向荣的校园世界。

然而,一退休,那个世界便悄然关上了大门。起初几年,他还时常被请回去做顾问、开讲座,后来,新上的领导客气地称呼他“老校长”,请教的问题却越来越少。他生活的重心,不可逆转地、完全地倾斜到了家里,倾斜到了这个抱养来的儿子李卓身上。

李卓,这个名字寄托着他和淑芬最朴素的期望——卓越、杰出。孩子是十一年前,通过一层拐了好几道弯的远房亲戚关系抱来的。那时他刚退下来两三年,淑芬也退休了,巨大的空虚感笼罩着这个曾经因为两人都忙于工作而显得有些冷清的家。女儿琳琳早已出嫁,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和生活。一次老同事聚会,看着别人儿孙绕膝,他和淑芬回家后,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相对无言了很久。

抱养李卓的过程,并不顺利。年头久了,很多手续不正规,人言也可畏。有人背后议论:“李校长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老了反倒犯糊涂?”“亲生的都不一定指望得上,何况是抱来的?”这些风言风语,李茂生不是没听到,但他和淑芬都太渴望一份填充晚年寂寞的热闹了。他们小心翼翼地隐瞒了孩子的具体来历,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家里困难,他们帮着抚养。

孩子刚来时,软软糯糯的一团,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给这个家带来了久违的欢声笑语。李茂生把对教育事业未尽的热忱,似乎都转移到了这个小生命身上。他亲自教他认字、读诗,规划着他的未来,幻想着他承继自己未曾实现的某些理想,成为一名学者,或者至少,成为一个有出息、有担当的人。

可随着李卓一天天长大,进入小学高年级,特别是升入初中后,事情的发展渐渐偏离了李茂生精心绘制的蓝图。李卓对学习提不起太大兴趣,成绩一直在中下游徘徊。他迷上了手机游戏,喜欢看那些李茂生觉得吵闹无比的网络直播,对父亲安排的课外书、补习班充满了抵触。父子间的对话,越来越像一场场攻防战。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走十几里山路去上学,煤油灯下看书看到半夜……”李茂生试图用自己艰苦奋发的往事来激励儿子。

“那是你们那个年代!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李卓头也不抬,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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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代也要读书!知识改变命运!”

“行了行了,大道理又来了……”

每一次不欢而散,都像是在李茂生心上添了一道细小的裂纹。他感到一种深刻的挫败。他一生教书育人,堪称桃李满天下,多少顽劣、懵懂的孩子在他手上被引上正途,怎么轮到自己的儿子,却如此束手无策?

这种挫败感,在不久后的一次老友相聚中,达到了顶峰。

聚会地点定在城郊一个颇有格调的农家院,是以前学校的几位老同事发起的。李茂生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很是热闹。退休的赵副校长、教务处孙主任、还有几位和他年纪相仿的老教师都在。看到他进来,众人都热情地打招呼。

“李校长!精神还是这么好!”

“老校长,最近又去哪讲学了?”

寒暄过后,话题很快围绕着往事、健康、子女展开。赵副校长的儿子在美国拿了绿卡,女儿在国内一家大公司做高管;孙主任的儿子子承父业,也当了老师,已经是年级组长;就连以前学校里最不起眼的一位体育老师,也乐呵呵地拿出手机,给大家看孙子在全国少儿武术比赛上拿奖的视频。

“要我说,还是李校长最成功,真正的桃李满天下!”赵副校长端着茶杯,由衷地说,“当年你力排众议推行的那套教学改革,现在看,多有远见!咱们学校出去的孩子,基础就是扎实。我儿子前几天还说,他在美国的一个项目组长,就是咱们学校毕业的,一听我是你老同事,尊敬得不得了!”

“是啊,老校长,你可是咱们学校的功臣。”众人纷纷附和。

李茂生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嘴里谦虚着“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子角落。李卓也来了,被淑芬硬拉来的,此刻正一个人坐在远离人群的葡萄架下,戴着耳机,低头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点按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在他年轻的、略带稚气的脸上投下晃动光斑,那神情,与周围这圈谈论着儿女成就、含饴弄孙的老人们格格不入。

桃李满天下……是啊,满天下的桃李,哪一个见了他不恭恭敬敬喊一声“李校长”?可眼前这个自己法律上唯一的儿子,却像一颗无法掌控的卫星,运行在与他截然不同的轨道上,他伸出的手,总是够不着,拉不回。

那一刻,李茂生心头涌起的不是自豪,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和滑稽。他这一生,仿佛一个勤勤恳恳的农夫,种下了满园的花木,精心培育,秋来硕果累累,引人艳羡。可转过身,自己院子里那棵唯一指望将来能遮风挡雨的小苗,却长得蔫头耷脑,枝杈横生,让他看不到半点葱茏的希望。

“卓卓,过来给各位伯伯、叔叔倒点茶。”李茂生忍不住,朝那边喊了一声。

李卓似乎没听见。淑芬碰了碰李茂生的胳膊,小声说:“算了,孩子不好意思。”

李茂生没再坚持,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猛喝了一大口。微苦的茶水流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阵阵酸涩。他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但那笑容底下,是只有淑芬才能看懂的、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聚会散场时,已是夕阳西下。回城的车上,李卓依旧塞着耳机,看着窗外飞驰的景物。淑芬坐在副驾驶,试图找些话题。

“老赵的孙子真可爱,那小嘴叭叭的,可会说了。”

“嗯。”李茂生专注地盯着前方路况,只应了一声。

“孙主任的儿子也挺出息,听说又要评优了。”

“……”

车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晚霞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李茂生却觉得心里一片灰暗。他想起女儿琳琳出嫁那天。琳琳也是他们抱养的,比李卓大二十岁,来的时候才两岁多。他们倾注了全部的爱,看着她从小丫头出落成大姑娘,恋爱、结婚。出嫁那天,热闹非凡,琳琳穿着洁白的婚纱,哭得像个泪人,抱着淑芬不肯松手。李茂生当时眼眶也热了,但心里更多的是欣慰和不舍,是一种完成了人生一桩重大任务的踏实感。他那时以为,关于子女的牵挂和责任,至此可以告一段落。

谁能想到,年近花甲,他们又迎来了一个更需要倾注心力,也更让人操心的李卓。而且,这种操心,与对琳琳的那种完全不同。对琳琳,他们给予爱,也收获了依赖和感恩。琳琳现在时常带着外孙回来看他们,贴心贴肺。可对李卓,他们付出得或许更多,更小心翼翼,换来的却是隔阂与叛逆。这种反差,像一根冰冷的针,时时刺穿着李茂生作为父亲,甚至作为一个曾经成功的教育者的自尊。

回到家,李卓一声不吭地钻进了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淑芬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开始收拾。她走到书桌前,想帮李茂生把白天摊开的一些资料整理好,手指无意中碰开了书桌最底层那个很少拉开的抽屉。抽屉里放着一些陈年旧物,几本厚厚的工作笔记,一沓褪色的奖状,还有一个小巧的、深蓝色的绒布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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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芬的手顿住了。她认识那个盒子。那里面的东西,是横亘在她和丈夫之间几十年,谁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那也是李茂生所有心病,最初始、最根源的症结。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打开了盒子。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一张对折的、边缘已经泛黄脆化的纸。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是一份医疗诊断报告的复印件,字迹有些模糊,但关键结论那几个字,依然清晰刺眼——“精原细胞发育异常,原发性无精症”。日期是三十一年前。

淑芬的呼吸一滞,拿着报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原来他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他默默承受着“不能生育”的压力,却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对外,甚至对她,都从未辩解过半句。当年,是他说,“淑芬,咱们还年轻,孩子的事不急”,是他说,“检查太麻烦,顺其自然吧”,也是他,在双方父母和外界无形的压力下,主动提出,“要不,我们抱养一个吧”……

她一直以为,他或许是不知情,或许是不在意,或许,是出于男人的自尊不愿去深究。她从未想过,他早在三十年前,就独自背负起了这沉重的十字架。所以他后来对李卓那种近乎偏执的期望,那份容不得半点差池的严苛,是不是也包含着一种深藏的、对自己生命无法延续的焦虑,和一种试图通过培养一个“完美”的继承人来证明点什么、弥补点什么的急切?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淑芬慌忙把报告按原样折好,放回盒子,推上抽屉,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她靠在书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需要极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哭出声。

那天晚上,李茂生又一次失眠了。隔壁房间隐约传来李卓打游戏的声响和压抑的笑骂声。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砂砾摩擦的疼痛。淑芬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但他知道,她也没睡着。

黑暗中,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茂生,卓卓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咱们……咱们慢慢来,别把他逼得太紧了。”

李茂生没有立刻回答。许久,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睡吧。”他说。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李茂生照例起床,洗漱,换好衣服。他走到李卓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推门进去催促,而是抬手敲了敲。

“卓卓,该起床了,上学别迟到。”

里面传来一阵不情愿的嘟囔,但终究是有了回应。

早餐桌上,气氛依旧有些沉闷。李卓胡乱扒了几口粥,抓起书包就要走。

“等等。”李茂生叫住他。

李卓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戒备的神色。

李茂生走过去,没有像往常那样检查他的书包带子系好没有,或者追问作业是否带齐。他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帮儿子把歪扭的校服领子翻正,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柔。

“路上看车。”他顿了顿,加了一句,“下午……要是放学早,想去打会儿球就去吧,别玩太累。”

李卓愣住了,有些诧异地看了父亲一眼,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李茂生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沉默地换好鞋子,对厨房里的淑芬说了声“我出去走走”,也下了楼。

初夏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他花白的头发。小区里很安静,只有早起遛狗的老人和匆匆赶路上班的年轻人。他习惯性地走向公交车站的方向——那是送李卓上学的路线。

远远地,他看见李卓和同小区的一个男孩汇合了,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李卓的脸上,露出了在家里难得一见的、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轻松笑容。

李茂生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跟上去。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目光追随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阳光穿过梧桐宽大的叶片,在他脚下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挺直了那因为常年伏案和内心重负而显得有些微驼的脊背。阳光勾勒出他依然清晰的肩线,那份属于老校长的、近乎固执的挺拔,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风依旧吹着,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也带着远处城市苏醒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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