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长敲响终场锣时，时光正捏着最后一颗白子悬在半空。对面的张昊已经放下棋子，额角的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眼神里是掩不住的颓败。
白子轻轻落在棋盘右下角，像一滴终于落定的雨。
“终局，时光胜。”裁判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金属的冷硬，却在此刻烫得人心头发颤。
时光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上的红绳就被人猛地拽了一下。俞亮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了赛场边，隔着围栏，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我就知道你能行！”
他笑着，眼眶却红了。时光忽然觉得鼻子发酸，那些天熬夜看的棋谱、俞亮塞给他的平安符、褚嬴在复盘时特意放慢的语速、还有自己在无数次想放弃时，攥紧木棋子吊坠的力道……全都涌到了嗓子眼。
“恭喜。”张昊伸出手，语气里带着释然，“你的棋里有股劲儿，我学不来。”
时光握了握他的手，想说点什么，却被一阵更响亮的欢呼淹没。褚嬴带着一群老棋手走过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蛋糕，上面插着“100”字样的蜡烛，奶油做的黑白棋子栩栩如生。
“一百局了。”褚嬴笑着点燃蜡烛，火光在他眼底跳跃，“从你第一次拿起棋子，到今天这场收官战，正好一百局。这局胜了，才算真正的‘百局成’。”
时光看着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第一局棋。那时他还是个连棋子都握不稳的小孩，褚嬴坐在他对面，耐心地教他“横是楚河，竖是汉界”，而俞亮就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偷偷给他递糖吃。
一百局棋，像一条长长的河，载着他从懵懂孩童到少年棋手，载着那些或输或赢的夜晚，载着身边人从未缺席的目光。
“吹蜡烛吧。”俞亮推了推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笑意。
时光深吸一口气，正要俯身，却被褚嬴拦住：“等等，按老规矩，得说句心里话，让蜡烛听见。”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温热的目光，感受着手腕上红绳的温度，感受着俞亮落在他背上的、轻轻的手掌。
“我想说……”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异常清晰，“谢谢每一局棋里的对手，谢谢每一局棋外的你们。原来一百局的输赢，都不如这一路的陪伴。”
说完，他俯身吹灭蜡烛。黑暗瞬间涌来，又被骤然亮起的闪光灯取代。无数镜头对准他，对准俞亮，对准褚嬴，对准这个小小的、却盛满了光的角落。
俞亮悄悄凑到他耳边：“知道吗？你刚才说的话，比赢棋还让人记住。”
时光转头看他，正好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落在那枚木棋子吊坠和红绳平安符上，像在棋盘上落下了最温柔的一局。
原来所谓圆满，从不是一百局连胜的辉煌，而是走完这一百局，回头看时，该在的人都在，该暖的光都暖。
而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晨光透过赛场休息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拼出格子状的光斑。时光坐在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磨得光滑的木棋子吊坠，耳边还残留着昨晚庆功宴的喧闹余响。
“发什么呆呢？”俞亮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过来，把其中一杯塞到他手里，“张教练刚才来问，下午的友谊赛你要不要上。”
时光回过神，指尖的温热顺着杯壁漫上来：“友谊赛？和谁？”
“城南道场的那帮小孩，最大的才十二岁。”俞亮挨着他坐下，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张教练说，让你去当回‘前辈’，带带新人。”
时光刚喝进去的牛奶差点呛出来：“我？前辈？”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上赛场时手抖得连棋子都捏不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太嫩了？”
“嫩什么嫩。”俞亮挑眉，“你忘了昨天是谁把连胜七场的李三段逼得节节败退？再说了，”他压低声音，“那帮小孩里有个叫小星的，棋风跟你小时候特别像，野得很，我猜你肯定想会会他。”
时光来了兴趣：“野？怎么个野法？”
“上来就敢冲四连星，杀得对手措手不及，跟你当年在公园长椅上跟老头抢棋下的德行一模一样。”俞亮笑得促狭，“张教练说，那孩子看了你的比赛录像，非说要跟你下一盘。”
时光捏着牛奶杯的手指动了动，眼底亮了起来。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凭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在棋盘上横冲直撞，是褚嬴的耐心、俞亮的陪伴，一点点把他那股野劲引上了正道。
“走。”他站起身，牛奶杯被稳稳放在桌上，“去会会那个小星。”
俞亮在他身后笑：“哎，记得收敛点，别把人家小孩吓哭了。”
赛场的训练室里，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围着棋盘吵闹。看到时光走进来，喧闹声顿时小了一半，几个小孩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像一群好奇的小兽。
“时光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手喊，“我是你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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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笑着冲她挥手，目光很快被角落里一个瘦高的男孩吸引——那孩子正趴在棋盘上，手指飞快地摆着棋子，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还念念有词，正是俞亮说的小星。
“在下什么呢？”时光走过去，轻声问。
小星猛地抬头，眼里还带着没散去的锐气，看到时光时愣了一下，随即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把棋子扒拉回棋盒：“时、时光前辈！我在复盘你的棋！”
时光看着棋盘上残留的棋路，正是自己昨天赢李三段的那局，忍不住笑了：“看出什么了？”
“我觉得你那步跳蛙太妙了！”小星眼睛发亮，手舞足蹈地比划，“我试了三次，每次都被对手封住，你怎么想到从外侧断打的？”
时光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枚黑子：“来，我们摆摆看。”
黑子落下，带着沉稳的力道。小星立刻执白子应招，棋风果然野得很，招招带刺，却在时光看似随意的应对下渐渐乱了阵脚。
“这里，”时光指着棋盘，“你的冲太急了，留个断点，反而能牵制对手。”
小星盯着棋盘看了半晌，忽然拍了下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抬头看时光，眼神里满是崇拜，“前辈，你当年学棋的时候，也总爱这么冲吗？”
时光想起褚嬴总说他“棋风像匹野马”，想起俞亮总在他输棋后塞过来的糖，嘴角弯了弯：“嗯，比你还冲。”他顿了顿，补充道，“但野劲不是蛮劲，得学会收放。就像你这手棋，再缓一步，反而更有力量。”
小星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抬头问：“那……你能跟我下一盘吗？就一盘！”
时光看着他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拿起一枚黑子，放在天元：“来。”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亮，训练室里的棋子声清脆作响。时光下得很缓，偶尔停下来等小星思考，在他卡壳时轻轻提点一句。小星的棋渐渐稳了些，却依然藏着那股不服输的锐气。
俞亮靠在门口看着，手里转着枚白子，忽然觉得，时光身上那点“前辈”的样子，比赢棋时更让人挪不开眼。
或许成长就是这样，曾经被人护着走过的路，如今也能笑着站在路口，给后来的人递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