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风起青萍末(1 / 1)

寒露已过,京城的清晨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公主府檐角下的阴影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与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便撕裂了府邸惯有的宁静。

钱管事,这位在公主府外院经营多年、素有脸面的管事,被两名身穿皂隶公服、面色冷硬的顺天府衙役一左一右架着胳膊,从他自己那处颇为体面的小院里拖了出来。他头发散乱,往日梳理得油光水滑的山羊胡此刻歪斜着,绸缎褂子的盘扣都错位了一个,脸上血色尽失,嘴唇不住地哆嗦,裤腿处深色的水渍异常显眼,竟是吓得失了禁。

“冤枉……冤枉啊!老奴是公主府的人,你们不能……”他徒劳地挣扎着,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为首的捕头面无表情,声音如同冻硬的石头,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钱有财,你勾结奸商,以次充好,构陷他人,人证物证俱在,顺天府拿你,依的是大元律法!有何冤情,到了堂上自有府尹大人明断!带走!”

铁链“哗啦”一声收紧,钱管事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下去,几乎是被衙役拖着前行。沿途遇上的仆役们无不惊骇地避让到道旁,垂着头,眼神却偷偷交换着难以置信的惊惧。窃窃私语声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

“真的抓走了……”

“我的天,钱管事竟然……”

“听说是西北院那位……那位姑爷……”

“不可能吧?一个傻子……”

“嘘!慎言!没看见吗?风向变了!”

这消息比晨风跑得还快,当王老五带着一身清晨的寒气,快步踏入已然焕然一新的竹韵轩时,整个公主府的下人圈子都已经炸开了锅。

“姑爷!小翠姑娘!成了!大事成了!”王老五难掩激动,虽压低了声音,但眉宇间的振奋之色却难以抑制。他顾不得拍打肩头的霜尘,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汇报。

小翠正在指挥春草和秋叶将新送来的上等绿豆过筛,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迎了上来,心脏因期待而微微加速跳动。

李牧则依旧穿着那身半旧不新的粗布衣裳,蹲在廊檐下新开辟出的一小块药圃旁,手里捏着一把小铲,正专注地给几株刚移栽不久的茱萸苗松土。听到王老五的声音,他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

王老五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条理清晰:“……陈记粮行的掌柜和那个摊主,在衙门里没扛过两轮讯问,就全都招了!他们用的发豆芽的木桶,是从腌菜作坊低价收来的旧桶,从未彻底清洗消毒,桶底都长了霉斑!用的豆子也是掺了发霉的陈年旧豆,成本低廉!他们承认是钱管事暗中指使,许诺给他们好处,让他们用低价挤垮咱们的摊子。还有那个周税吏,他也招认了,收了陈记和钱管事的双重贿赂,这才捏造罪名,诬告咱们的豆芽不洁!”

小翠听得心潮起伏,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环环相扣的阴谋被彻底揭露,她还是感到一阵后怕与愤怒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真是……真是好歹毒的心肠!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王老五重重地点点头,看向李牧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姑爷,您这招‘借力打力’,实在是高明!通过赵书吏把消息递上去,顺天府那边正愁找不到由头整顿市集风气,咱们这事儿等于是送了他们一份大礼。人赃并获,铁证如山,钱管事这次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李牧这时才慢悠悠地放下小铲,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他脸上露出那副人畜无害的憨厚笑容,仿佛王老五说的只是街坊间的一件趣闻,而不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胜利。“哦……老神仙……托梦说的……说坏人……会有报应……”

王老五和小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这“老神仙”如今在他们心中,已然成了姑爷深藏不露的智慧代名词。

“不过,姑爷,”王老五收敛了笑容,语气转而带上几分凝重,“钱管事在府中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党羽不少。他这一倒,府里怕是会掀起不小的风波,难免有人兔死狐悲,或者担心被牵连,暗中记恨咱们。”

李牧走到新院子里的那口甜水井旁,拿起井绳拴着的木桶,熟练地扔了下去,打上来半桶清澈冰凉的井水。他掬起一捧水,洗了洗手和脸,冰凉刺骨的井水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水浑了……才好摸鱼。怕的……是水不够浑。”

他这话说得含糊,但小翠和王老五却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局势混乱,对于想要立足的人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正好可以借此看清哪些人是敌,哪些人是友,甚至……可以趁机捞取一些好处。

正说话间,竹韵轩那扇新漆不久的院门外,传来了一阵略显嘈杂的喧哗声,与往日西北小院的门可罗雀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翠与李牧交换了一个眼神,走过去打开了院门。

门外竟簇拥着好几个人,有厨房负责采买的婆子,有库房管理杂物的小厮,甚至还有两个平日里眼高于顶、专在各院主子面前伺候的二等丫鬟。此刻,他们脸上都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点心盒子,有颜色鲜亮的布匹,还有一小筐品相极佳的秋梨。

“小翠姑娘,早起辛苦了!这是厨房刚出炉的芙蓉糕,还热乎着,给姑爷尝尝鲜,垫垫肚子。”胖乎乎的采买婆子率先开口,语气亲热得仿佛与小翠是多年故交。

“小翠姐姐,这是库房新到的江宁织造软缎,颜色正,料子滑,给姑爷做两身新衣裳正合适,姑爷如今身份不同了,总穿旧衣裳可不行。”库房小厮机灵地接口。

“是啊是啊,这秋梨润肺,如今秋燥,给姑爷炖点梨汤喝最是滋养。”二等丫鬟也笑着附和。

小翠看着这突如其来、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殷勤,心中如同明镜一般雪亮。这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眼见着钱管事这棵曾经的大树倒了,西北院这位往日被他们轻视的“傻姑爷”似乎得了势,便忙不迭地前来烧热灶、表忠心了。

她心中鄙夷,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斟酌着该如何婉拒这些虚情假意,李牧却已经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好奇地看了看那些礼物,伸手摸了摸光滑的缎子,又拿起一个秋梨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孩子般单纯喜悦的笑容:“好看……好吃……都是……给我的?”

众人连忙点头如捣蒜,七嘴八舌地奉承:“正是孝敬姑爷的!”

“姑爷喜欢就好!”

“往后姑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李牧抱着那匹软缎和那筐秋梨,憨憨地笑着,对小翠说:“收下吧……都是……好意。”

小翠立刻会意。姑爷这是要借机立威,同时也是在向府中所有人传递一个信号——西北院,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当即不再推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将礼物一一接过,语气不卑不亢:“多谢各位惦念,姑爷心领了。往后院里若缺什么,少不得要麻烦各位。”

“不麻烦!不麻烦!”众人连声道,见目的达到,又说了几句奉承话,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关上门,小翠看着桌上堆满的礼物,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姑爷,您瞧这些人,前倨后恭,变得可真快。前些日子,咱们想多要一筐煤都要看人脸色。”

李牧拿起一块芙蓉糕,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世态炎凉,本是常态。能用……就好。”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礼物,心中已有计较。这些布料可以给小翠和两个丫鬟做几身体面的衣裳,点心可以分给王老五等出力的人,至于那筐梨……他转头对小翠说:“梨……熬汤,大家喝。”

临近午时,一个更重量级的消息,伴随着严嬷嬷那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到了竹韵轩。

严嬷嬷今日穿了一件深紫色的绸缎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上惯有的那种刻板严肃,却被几分难以掩饰的复杂神色所取代。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两个精致的锦盒。

“姑爷可在?”严嬷嬷的声音比往日温和了许多,目光在宽敞整洁、布局井然的竹韵轩内扫过,最终落在正在指导春草如何给豆芽淋水的李牧身上。

小翠连忙上前行礼:“嬷嬷安好,姑爷正在忙。”

李牧闻声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个长嘴壶,脸上沾了点水渍,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严嬷嬷看着他,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她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看似与普通农家青年无异的“傻姑爷”,与那个在幕后轻描淡写便扳倒了钱管事,引得顺天府雷霆行动的“高人”联系起来。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姑爷,”严嬷嬷微微欠身,语气恭敬了几分,“殿下听闻近日市集风波,让姑爷受委屈了。特命老奴前来探望,并送上些温补的药材,给姑爷压惊。”她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小丫鬟立刻将锦盒奉上。

李牧眨了眨眼,似乎没太听懂“委屈”是什么意思,他放下长嘴壶,用袖子擦了擦脸,憨憨地笑道:“不委屈……有豆芽吃……有酱拌饭……很好……”他指了指院子里那些排列整齐、生机勃勃的豆芽缸,“看……长得多好……”

严嬷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豆芽确实水灵鲜嫩,白生生如同玉簪。她心中疑窦更深,面上却不露分毫,继续说道:“殿下还吩咐了,这西北……哦,这竹韵轩虽好,但姑爷既要扩大经营,光靠前院这些地方恐怕还不够。后园靠墙那边还有一片闲置的坡地,阳光充足,也一并划给姑爷使用,姑爷可自行安排。”

小翠在一旁听得又惊又喜。后园那片坡地她知道的,面积不小,而且相对独立!这无疑是长公主对姑爷能力的极大认可和资源倾斜!

李牧的反应却依旧平淡,他只是点了点头,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豆芽上:“哦……好啊……地方大……好种东西……谢谢娘子。”

他那副浑然不在意、仿佛只是得了个普通玩具的模样,让严嬷嬷心中的疑云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这到底是真傻到了极致,不识好歹;还是心机深沉到了极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她仔细打量着李牧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却一无所获。最终,她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莫名的忌惮,告辞离去。

待严嬷嬷走远,小翠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激动地对李牧说:“姑爷!后园那片坡地!那可是好大一块地方!殿下这是……这是真正开始重视您了!”

李牧走到廊下,拿起他那把宝贝似的钝口小刀,又开始削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木棍,头也不抬地说:“地……是好地。但要种出东西……得靠人。”

他的意思很明确,资源给了,能不能利用好,能不能将其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收益和实力,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小翠用力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会和王大哥好好规划,一定不辜负姑爷和殿下的期望!”

下午,李牧带着小翠和王老五去看了后园那片新划拨的坡地。地方果然不小,土质看起来也还算肥沃,而且因为靠着府邸外墙,相对僻静,便于管理。

李牧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又看了看日照方向,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规划。他指着几个区域,含糊不清却又条理清晰地说道:“这里……搭暖棚,冬天……也能发豆芽。那里……土好,种茱萸……和别的香料。那边……挖个池子,存水,浇地方便……”

王老五听着连连点头,看向李牧的目光越发敬佩。姑爷看似随意指点,却处处考虑到了实际生产的需要。

“姑爷放心,搭棚子、挖池子这些力气活,包在俺身上!俺认识几个手艺好的老工匠,工钱也公道。”

“嗯,”李牧点点头,“钱……从酱料的收益里出。不够……再说。”

如今“驱寒酱”在王老五婆娘摊子上的销售已经稳定下来,虽然因为之前的风波受到些影响,但口碑还在,每日都能有些进项,加上宫中定期采购豆芽的银钱,李牧手头总算有了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流动资金。

夕阳西下,将竹韵轩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新院子里飘起了炊烟,小翠和春草、秋叶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着搬入新居后的第一顿像样的晚餐。

李牧独自一人,负手立于廊下,望着天边那轮即将沉入远山的巨大红日。金色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影,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钱管事的倒台,长公主的赏赐与新拨的土地,这些都只是第一步,是他在这个陌生时代站稳脚跟的序幕。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复杂。

豆芽生意需要扩大规模,不仅要保证宫中的供应,还要开发更多的高端客户,比如那些勋贵之家、高级酒楼。“驱寒酱”需要改良配方,或许可以尝试推出不同辣度、不同风味的系列产品,甚至可以考虑制作成更易于保存和运输的干粉或酱块。后园那片坡地,是他试验新作物、建立小型生产基地的关键。他脑子里还有很多来自现代的知识可以运用,比如简单的温室技术、堆肥技术、甚至是一些基础的病虫害防治方法。

但所有这些计划,都绕不开两个核心问题:资金和人脉。

王老五是个可靠的执行者,小翠是个细心的管理者,但他们能接触到的层面终究有限。他需要建立更广泛、更深入的人脉网络。像顺天府的赵书吏这样的人,需要在关键时刻能够说得上话;府内也需要有更多像严嬷嬷这样,至少能保持中立甚至提供便利的实权人物。他还需要可靠的商业伙伴,能够将他的产品销往更远的地方。

这一切,都需要精心谋划,步步为营。

“姑爷,晚膳好了。”小翠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牧回过神,脸上那深邃思索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又重新挂上了那副憨厚、甚至带着点懵懂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在夕阳下沉思的身影只是幻觉。“来了。”他应了一声,转身走向飘着饭香的屋子。

晚餐比在西北小院时丰盛了许多。虽然依旧算不上奢华,但一荤两素一汤,米饭管饱,对于曾经连馊粥冷饼都要算计着吃的他们来说,已是天壤之别。

“姑爷,”小翠一边给李牧布菜,一边说道,“下午您去看地的时候,又有好几拨人来找,有的是想买‘驱寒酱’,有的是打听咱们豆芽的,还有……甚至是别的府里的下人,托关系想来讨个方子或者问问能不能供货的。”

李牧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就着一筷子炒豆芽,吃得津津有味,含糊地说:“物以稀为贵……老法子……限量。新的……不卖。”

小翠立刻心领神会:“奴婢明白。‘驱寒酱’还是按老规矩,每日限量供应,保持紧俏。豆芽除了宫里,暂时也只供给之前合作的那两家酒楼和几个老主顾。至于其他来打听方子或者想大量进货的,一概回绝。”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问,“可是……姑爷,咱们现在有了新地方,明明可以扩大生产,为什么还要限量呢?多卖一些,不是能赚更多钱吗?”

李牧咽下口中的食物,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梨汤,才慢悠悠地说:“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吊着……他们才会一直想着。”

小翠恍然大悟:“奴婢懂了!这就叫……饥饿营销!让咱们的东西一直显得金贵!”

李牧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小丫鬟,确实机灵,一点就透,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夜色渐深,喧闹了一日的竹韵轩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春草和秋叶在外间厢房已然睡下,小翠在检查完各处门窗,给豆芽缸最后一次淋水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然而,书房(李牧坚持要在新院子里留出的一个房间)的窗户上,却依然映照着油灯摇曳的光芒。

李牧坐在一张简陋的书案后,书案是他让王老五找木匠新打的。他手里握着一根烧焦了头部的细小树枝权当炭笔,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写写画画。纸上是他自己才能完全看懂的符号和简图,勾勒着他未来的蓝图:

生产扩张:豆芽稳产提质,开发绿豆芽、黄豆芽等多种品种;“驱寒酱”系列化,试验添加蒜蓉、豆豉等不同风味;后园坡地规划暖棚区、香料种植区、蓄水池。

渠道建设:巩固现有酒楼和固定客户;通过王老五及其关系网,尝试接触更高级的消费场所(如青楼、茶馆)或权贵之家采买;谨慎考虑与信誉良好的商行合作,拓展外地市场。

人才与关系:考察王老五推荐的工匠是否可靠;留意府中是否有其他可用的、背景简单的人才;寻找机会,与赵书吏建立更稳固的“友谊”;留意长公主的态度变化,适时适度展现价值。

技术储备:记录不同豆种的发芽率和生长情况;尝试用不同温度的水催芽;研究如何利用现有材料制作简单的保温设施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寒冬。

窗外的月色很好,清冷的光辉如水银泻地,将院落照得一片澄澈。远处的更夫敲响了二更的梆子,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而在公主府另一端的核心——锦瑟堂内,同样有一扇窗户亮着灯。

萧文秀并未入睡,她卸去了白日繁复的钗环,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寝衣,外罩一件银狐皮毛的坎肩,独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虽然拿着一卷书,但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半开的窗棂,望向了竹韵轩的大致方向。夜色浓重,她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边的灯火,似乎能穿透这重重屋宇,映在她清冷的眼眸中。

严嬷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杯温热的参茶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

“他歇下了?”萧文秀并未回头,声音清淡如水。

“回殿下,竹韵轩书房的灯还亮着。”严嬷嬷低声回道,“老奴回来时,远远瞧见了。”

萧文秀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划过,留下浅浅的痕迹。“嬷嬷,你跟本宫说句实话,你觉得他……是真傻吗?”

严嬷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仔细斟酌措辞:“老奴……说不好。观其言行,痴傻之态不似作伪,许多孩童般的举动也非刻意。但观其行事,无论是之前的‘驱寒酱’、‘如意菜’,还是此次应对钱有财的构陷,看似巧合,实则……颇有章法,每每能歪打正着,化险为夷。若这都是痴傻所致,那这傻福……也未免太过惊人了些。”

萧文秀端起参茶,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并未完全驱散她心头的迷雾。“是啊,太过惊人了。惊人得……让人不得不生疑。”她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几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个傻了十几年的人,难道真的能在撞伤头之后,突然开了窍?还是说……我们一直以来,都看错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她回想起大婚以来对李牧的种种忽视与冷待,回想起他那张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呆滞茫然的脸,再对比近来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明日,”她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一趟竹韵轩,请姑爷午后来锦瑟堂一趟。就说……本宫近日食欲不振,想尝尝他亲手调制的‘驱寒酱’,若他得空,请他带一些过来。”

严嬷嬷闻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之色。殿下竟然要主动召见姑爷?这可是自成婚以来的破天荒头一遭!“殿下……您要亲自见他?”

萧文秀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似嘲弄,又似期待:“是时候了,本宫也该亲自会一会……我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了。看看他到底,是真痴,还是假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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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息,在第二天清晨,由严嬷嬷亲自传到竹韵轩时,无疑投下了一颗分量更重的石子。

“公主殿下要见姑爷?”小翠听到后,手中的水瓢差点掉在地上,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长公主殿下身份何等尊贵,竟然会主动提出要见一直被视若无睹的姑爷?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牧正在吃早饭,闻言动作顿了顿,将嘴里的小米粥慢慢咽下。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懵懂的表情,甚至还沾着一点饭粒:“娘子……要见我?吃酱?”

严嬷嬷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也是五味杂陈,面上却保持着恭敬:“是,殿下说,久闻姑爷手艺非凡,想要亲自品尝一番。”

李牧用手背擦了擦嘴,露出一个憨憨的、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的笑容:“好啊……正好……我做了新酱……更香……给娘子尝尝。”

但他的眼底深处,在那无人能够窥见的角落,却有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一闪而逝。如同平静湖面下骤然掠过的鱼影,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他知道,这次会面,绝非品尝一碗辣酱那么简单。这将是他在这个王朝权力结构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亮相。他需要维持好“憨傻赘婿”这层完美的保护色,同时又要在不经意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值得投资的价值。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拿捏得妙到毫巅。

严嬷嬷传完话便离开了。小翠关上门,回到屋里,脸上混合着兴奋与不安,声音都有些发颤:“姑爷!公主殿下要见您!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咱们……咱们要不要准备些什么?您这身衣裳是不是该换一换?还有这酱,用哪个罐子装比较好?要不要……”

李牧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一连串的问题。他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粥,用袖子抹了抹嘴,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平常……怎样,就怎样。”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秋光,“装酱的罐子……用那个……旧的陶罐就好。”

他不需要刻意打扮,越是不修边幅,越能符合他的人设。他也不需要华丽的包装,那罐凝结了他心思、看似朴实无华的酱料,本身就是最好的名片。

这一整天,竹韵轩表面如常,李牧依旧在院子里摆弄他的豆芽和酱料,小翠也照常指挥着春草、秋叶忙里忙外。但一种无形的、微妙的紧张感,却弥漫在空气里。

小翠几次欲言又止,看着李牧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最终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她开始隐隐觉得,姑爷的“傻”,或许真的是一种大智若愚。

夜色再次降临。今晚,竹韵轩书房的灯火,亮得比往常更久一些。

李牧没有继续规划他的商业蓝图,而是静静地坐在书案前,闭目养神。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明日可能出现的各种情景,萧文秀可能会问的问题,以及他该如何应答。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句看似无心的“痴语”,都需要精心设计。

他知道,萧文秀绝非易于之辈,她能以女子之身,在波谲云诡的皇室与朝堂中拥有如此超然的地位和影响力,其心智、手腕绝非寻常。明日的会面,无异于一场无声的较量。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再无半分平日的混沌。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深秋寒冷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带来刺骨的清醒。

“装傻充愣……”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也是时候……该换个玩法了。”

风,确实已经起于青萍之末。而这场由他李牧亲手在公主府内搅动起来的风云,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开始向着更广阔的天空蔓延。

对他而言,真正的考验和机遇,现在,才算是拉开了帷幕。脚下的路或许布满荆棘,但他已做好了踏荆棘而前行的准备。这大元王朝的京城,注定要因为他的到来,掀起一番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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