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在廊下冰凉的青石板上,维持着那个几乎僵硬的坐姿,度过了整整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无声地流淌过庭院的每一个角落,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投映在潮湿的地面上。初春的夜风,带着雨后的湿润和尚未完全褪去的寒意,一阵阵地掠过廊下,吹拂在她只穿着单薄寝衣的身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然而,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她内心翻江倒海的震撼与冰冷。
脑海里,如同魔障般反复回放着不久前的骇人景象——李牧那双在月光下清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完全褪去了平日的混沌与茫然;还有那些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带着某种决绝期盼的耳语:
要快些长……等你们长大了,结实了……咱们……咱们就不怕那些坏心眼的人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她毫无防备的心上,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灵魂都在颤抖。原来如此!原来姑爷他一直都在装傻!原来他什么都清楚!清楚她们所处的险境,清楚那些隐藏在笑脸下的恶意,甚至……可能清楚更多她们无从得知的秘密!
这个石破天惊的认知,让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与难以抑制的激动交织的漩涡之中。恐惧的是,这位朝夕相处、她自以为了解得如同自己手掌纹路般的姑爷,竟然拥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和坚忍的意志,能够将“痴傻”扮演得如此天衣无缝,连她这个最亲近的贴身丫鬟都骗过了整整这么多年!这背后隐藏的,该是何等惊人的秘密与压力?激动的是,如果姑爷并非真傻,如果他一直在暗中筹谋,那么,她们主仆几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大院里,或许……或许真的能撕开一条生路,看到一丝活下去的曙光!
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驱散了最浓重的黑暗时,小翠才感觉冻得麻木的四肢恢复了些许知觉。她扶着身旁冰凉的廊柱,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来,腿脚因为长时间的冰冷和僵硬而阵阵发麻。她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而新鲜的空气,强迫自己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一个决定在她心中变得清晰而坚定——她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姑爷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来进行某种她尚不能完全理解的谋划,那么这伪装就必然有他不得不为之的深意和必要性。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配合他,完美地扮演好自己“懵懂无知丫鬟”的角色,将这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戏,继续滴水不漏地演下去!
小翠姐,你……你怎么坐在这里?脸色怎么这么差?是病了吗?春草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厢房里出来,一眼就看见廊下脸色苍白如纸、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小翠,吓得惊呼出声,睡意瞬间跑了一半。
没……没事,小翠勉强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掩饰性地揉了揉额角,昨夜雨下得太大,雷声也响,吵得人心慌,没睡踏实罢了。不打紧的,你去打水吧,时辰不早了,该准备今天送入宫中的‘如意菜’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像平时一样,井井有条地指挥着春草和秋叶开始一天的活计。然而,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与探究,悄悄地往李牧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瞟去。她需要重新认识这位“姑爷”,在知晓了部分真相后,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看似痴傻的话语,在她眼中都可能蕴含着不同的意味。
直到日上三竿,阳光驱散了清晨的薄雾,温暖地洒满院落时,李牧的房门才“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他依旧是那副众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模样——头发睡得乱如蓬草,几根呆毛倔强地翘着;中衣的衣带系得歪歪扭扭,一边长一边短;眼神惺忪,带着刚醒来的迷蒙与呆滞。他慢吞吞地挪到门槛边,像个懒散的猫儿般蹲了下来,用手捂着肚子,撅着嘴,含混不清地嘟囔着:“饿……好饿……要吃……要吃甜甜的糖饼……”
小翠停下手中正在挑拣豆芽的动作,仔细地、不放过任何细节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幅度,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昨夜那个清醒睿智灵魂的痕迹。然而,没有。此刻蹲在门槛上的,完完全全就是那个她伺候了多年、心智如同孩童的李牧。这伪装,未免也太过完美,太过天衣无缝了!若非昨夜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打死也不会相信这其中竟有如此惊人的隐秘。
姑爷稍等,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今早有没有做糖饼。她压下心中汹涌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保持着一贯的柔顺与耐心。
就在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准备往厨房去时,院门外再次传来了不速之客的脚步声。小翠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只见来人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穿着藏青色绸缎比甲、头发梳得油光水滑、面生的婆子,她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看似和气的笑容,眼神却带着一种精明的打量。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体面小厮服饰的少年,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盖着红布的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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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身是二夫人跟前伺候的钱嬷嬷,那婆子未语先笑,声音洪亮,自报家门后,目光便落在了蹲在门槛上的李牧身上,笑容更加深了几分,二夫人听说姑爷喜欢颜色鲜艳亮丽的布料玩耍,心里记挂着,特意让老身开了库房,挑选了些时新花样的上好绸缎,给姑爷送过来,权当是给姑爷解个闷,添些玩意儿。
小翠的心瞬间揪紧了!二夫人那边的消息,未免也太过灵通了!昨日小荷才因为一块碎布头铩羽而归,今日这位钱嬷嬷就带着整整两锦盒的绸缎上门!这哪里是关爱晚辈,分明是借坡下驴,抓住姑爷那点“孩子气”的喜好,要继续进行更深层次的试探和拉拢!其用心,昭然若揭!
她脑中飞速旋转,正要想个妥帖又不失礼数的理由婉言谢绝,绝不能轻易收下这明显带着目的的“礼物”。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蹲在门槛上的李牧却像是被“绸缎”两个字点燃了兴致,眼睛猛地一亮,如同看到了心爱玩具的孩童,嘴里欢呼一声,竟直接从门槛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那两个小厮面前,不由分说,伸手就扯开了其中一个锦盒上覆盖的红布。
花花!好多好看的花花!他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直接从那锦盒里抓起一匹宝蓝色的、织着暗纹云雀的闪亮绸缎,胡乱地就往自己身上裹,那动作急切又笨拙,把好好的绸缎弄得皱巴巴的。他一边裹,一边兴奋地指着其他绸缎嚷嚷:这个!这个颜色亮!可以做大大的旗旗!这个红的!像火!做衣裳穿!好看!
小翠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差点要跺脚!姑爷这反应,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若是装的,为何要如此痛快地收下这些明显是诱饵的布料?这岂不是正中了二夫人的下怀,让她以为找到了可以拿捏他的弱点?她急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想要上前劝阻,却又碍于钱嬷嬷在场,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哎呦,姑爷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啊!钱嬷嬷见状,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显得格外热络,二夫人若是知道姑爷这般喜欢,不知该有多高兴呢!她趁热打铁,向前凑近两步,对着正把一匹大红遍地金锦缎往自己脖子上缠的李牧,语气更加慈爱地说道:二夫人还特意嘱咐老身带话呢,说姑爷若是平日里闲着无聊,闷得慌了,可以随时去她院里坐坐,喝喝茶,说说话。她那儿啊,还收着好些从外面得来的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保准姑爷没见过,肯定喜欢!
李牧正努力地想将一匹翠绿色的杭绸往自己头上披,试图做个“英雄斗篷”,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从绸缎后面抬起头,眨巴着那双看起来依旧懵懂无知的眼睛,带着点天真和馋意问道:去你那里……有糖吃吗?甜甜的,好吃的糖?
有有有!那必须得有啊!钱嬷嬷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生怕他反悔,二夫人院里什么好吃的糖都有!桂花糖、玫瑰糖、松子糖、还有西域来的葡萄饴!只要姑爷肯去,想吃多少都有!
那……李牧歪着头,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伸手指了指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的小翠,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带着依赖的口气说道:我要带小翠一起去!她给我拿糖!她不去,我也不去!
小翠闻言,彻底愣住了,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姑爷这是……这是要把她也一并拉进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里去?他到底想做什么?
钱嬷嬷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显然这个要求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飞快地瞟了小翠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随即又堆起了更浓、更热情的笑容,连连应承道:应该的,应该的!小翠姑娘照顾姑爷一向尽心尽力,辛苦得很,同去同去!正好也能在一旁伺候着,二夫人见了定然也是欢喜的!
送走了心满意足、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的钱嬷嬷一行人,小翠看着满院子被李牧翻弄得一片狼藉、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光泽的各色绸缎,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一团乱麻死死缠住,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危机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因为姑爷这看似“配合”的举动,变得更加迫在眉睫了!
她定了定神,走到正试图把一匹月白色暗花绸子往那棵老槐树上挂的李牧身边,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试探着问道:姑爷,您……您真打算去二夫人院里?那里……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牧正费力地踮着脚够树枝,闻言头也不回,语气轻快又理所当然:去啊!为什么不去?有那么多甜甜的糖吃!
可是……小翠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点明其中的危险,又怕说得太明白,会破坏了姑爷的谋划。
怕什么?李牧忽然停下了动作,转过头来,冲着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大大咧咧的、带着十足傻气的笑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语气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笃信,老神仙说了,有他在,什么妖怪都不敢来!放心!
小翠的心随着他拍胸脯的动作猛地一跳。这话听着,依旧是平日里那些神神叨叨、不着边际的“痴话”,可不知为何,此刻配上他转瞬即逝的、那双似乎比平时清亮几分的眼神,却让她隐隐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令人安心的意味。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姑爷在不动声色地安抚她?
接下来的几天,二夫人院里仿佛打开了某个慷慨的闸门,各种“小玩意儿”如同流水般被送进了西北院。会发出“啾啾”声响的机关竹雀、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彩绘泥人、甚至还有一只装在精巧竹笼里、羽毛靓丽、鸣声清脆悦耳的画眉鸟……每一样都显然是花了心思挑选,旨在投“姑爷”所好。
李牧照单全收,并且表现得“欣喜若狂”。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似乎都沉浸在这些新玩具带来的“乐趣”中——追着那只满院子乱跳、发出噪音的竹雀跑得气喘吁吁;把那些泥人摆弄成奇怪的阵型,对着它们自言自语;或者蹲在鸟笼前,学着画眉鸟的叫声,叽叽喳喳地一聊就是半天。
然而,小翠冷眼旁观了几天后,却渐渐看出了一些不寻常的门道。姑爷虽然看似玩得不亦乐乎,对所有礼物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实际上,他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那只机关竹雀,没过两天就被他“不小心”拆得七零八落,零件散了一地,再也发不出声音;那些彩绘泥人,被他随手摆在了墙角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很快落上了一层薄灰;至于那只珍贵的画眉鸟,他更是从不亲手喂食添水,每次都要嚷嚷着让小翠来经手,自己则远远地看着。
这哪里是贪玩孩童的心性?这分明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警惕与防备!他在用这种看似“破坏”和“疏离”的方式,杜绝任何可能隐藏在礼物中的潜在危险!
更让她心惊肉跳的发现是,她注意到,李牧对那些藏在床下瓦盆里的淡黄色豆种的照料,变得越发精心和频繁了。几乎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他都会悄无声息地起身,就着微弱的月光或一盏如豆的油灯,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瓦盆的位置以获取最佳的光照和温度,甚至还会用手指丈量土壤的湿度,那专注而严谨的神情,那熟练而稳定的动作,完全颠覆了“傻子”的形象,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农学家,或者说……一个耐心的猎手,在等待着他的猎物成熟。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连巡夜的梆子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小翠再一次被心中那股难以抑制的探究欲和担忧驱使着,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李牧的窗外。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屋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只见李牧依旧没有安睡,他蹲在那些瓦盆前,背对着窗户,手中拿着一根削尖的炭条,正借着月光,在身前一块平坦的石板地上,专注地划拉着什么。小翠眯起眼睛,努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辨认——那似乎是一个结构有些奇特的、简易的示意图,上面还标注着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弯弯曲曲的奇怪符号,不像文字,倒更像某种暗号。
还要三天……她屏住呼吸,终于捕捉到了李牧那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自语声,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决断,最多再等三天……就好了……
三天?!小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怦怦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三天?什么三天就好了?是这些淡黄色的豆芽吗?姑爷他到底在谋划着什么?这“三天”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巨大的疑问和强烈的不安让她呼吸变得急促,脚下不由自主地微微挪动,不小心踢到了窗下的一颗小石子,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咯哒”一声。
这声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内,正全神贯注于地上图案的李牧动作猛地一僵!他几乎是立刻就转过了头,那双在阴影中显得异常深邃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箭矢,穿透了薄薄的窗纸,直直地、精准无误地射向了小翠藏身的位置!仿佛早就知道她在那里一般!
既然来了,就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
平静的、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却像一道惊雷,在小翠的耳边炸响!他发现了!他早就发现她在偷看了!或许……或许之前的每一次,他都心知肚明!
小翠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坐在地上。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完了!被发现了!姑爷会怎么处置她?会信任她吗?还是会……
她不敢再想下去,颤抖着伸出手,推开了那扇仿佛有千斤重的房门,踉跄着跨过门槛,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带着哭腔和颤抖:姑爷恕罪!奴婢……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不是有意要窥探姑爷……奴婢只是……只是担心……
起来吧。李牧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把门关上。
小翠战战兢兢地依言起身,反手轻轻合上房门,隔绝了外面清冷的月光。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怯怯地看向站在瓦盆前的李牧。月光从窗户的缝隙溜进来,恰好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清醒而睿智的光芒,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痴傻呆滞的样子?这巨大的反差,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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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看见了?李牧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小翠咬着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姑爷……奴婢……奴婢都看见了……也……也听见了……您……您为什么要……要装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积压了数日的恐惧、疑惑、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李牧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地上那些在月光下泛着奇异柔和光泽的淡黄色豆芽,伸手指着它们,反问道: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小翠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只知道这些豆种与寻常绿豆不同,是姑爷不知从何处弄来,又花费了无数心血偷偷培育的,但具体是什么,有何特别,她一无所知。
这是海外番商带来的种子,当地人称之为‘金丝豆’,李牧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向她揭示秘密的郑重,它比我们常用的绿豆更耐寒,对水土要求更低,产量却能高出近三成。而且,它发芽后,茎秆更加粗壮坚韧,口感爽脆,带有一种独特的清甜。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小翠:它的种皮更厚,胚芽活力更强,在培育过程中,不容易被寻常的药物或污秽之物所侵染,也就是说,它更难被人暗中做手脚。
小翠猛地睁大了眼睛,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她之前用那些劣质豆子,勉强能发出豆芽,而“陈记粮行”用污秽的“肥水”也能催生出看似不错的豆芽,正是因为普通绿豆的脆弱!而姑爷一直在暗中培育这种“金丝豆”,就是为了摆脱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
所以……所以您一直在等,等这些金丝豆芽长大?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没错。李牧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弧度,二夫人,还有她背后的人,不是处心积虑地想试探我这个‘傻子’的深浅吗?不是想看看我到底是真的痴傻,还是别有依仗吗?那我就让他们看个够,试探个够!等这批金丝豆芽完全长成,品相稳定,我就亲自带着它们,去二夫人院里‘请安’,顺便……好好‘谢谢’她这段时日的‘慷慨’馈赠!
可是这太危险了!姑爷!小翠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二夫人她明显是不怀好意!您这样主动送上门去,岂不是……岂不是自投罗网吗?万一她当场发难,或者设下什么圈套,您……您让奴婢如何是好?
自投罗网?李牧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轻地、却带着刺骨寒意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小翠,你未免也太小看你家姑爷了。到底是谁投网,谁又是网中的鱼,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他缓缓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轮被薄云遮掩、若隐若现的冷月,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了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你以为,我这些年在公主府里,就真的只会蹲在墙角玩泥巴,对着瓦罐说痴话吗?二夫人,还有那个已经倒台的钱管事,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们暗中侵吞府库、勾结外官、放印子钱的腌臜事,我早就查得一清二楚,证据也掌握了不少。如今钱管事这个替罪羊没了,她背后的主子坐不住了,急于想找一个新的、容易控制的‘傻子’来当棋子,顶替钱管事的位置,甚至妄图通过控制我来影响公主,真是打得好算盘!可惜啊可惜……
他猛地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坚毅的侧脸,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小翠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愤怒、野心与冰冷杀意的火焰,灼灼地逼视着她:她找错人了!她以为她是在摆布一个棋子,却不知道,她亲手打开的,可能是一个足以将她和她背后势力都吞噬殆尽的潘多拉魔盒!
小翠被姑爷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和话语中蕴含的庞大信息量震慑得几乎无法呼吸!原来姑爷他知道得这么多!原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甚至掌握了如此致命的证据!原来这看似平静的公主府水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汹涌的暗流和惊人的秘密!而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还一直以为姑爷是需要她保护的弱者!
看着眼前这个气质迥然、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的姑爷,小翠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心跳快得如同战场上密集的战鼓。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种在绝境中看到庞大身影崛起的、带着战栗的希望。
那……那奴婢现在该做什么?奴婢愚钝,请姑爷明示!她颤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敬畏与臣服。
你什么都不需要改变,李牧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照常伺候我的饮食起居,在外人面前,该装傻时装傻,该糊涂时糊涂,就像你过去这些年做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从现在起,你的心里要有数。三日后,随我一起去二夫人院里,我们……去‘领赏’。
领赏?小翠不解。
没错,领赏。李牧的眼中再次闪过那种令人心悸的寒光,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她不是想用那些糖衣炮弹来哄骗我这个‘傻子’吗?不是想用一点小恩小惠就来收买人心吗?那我就让她知道,有些糖,看着甜美,吃下去,却是会噎死人的!有些赏,领了,是要她用更大的代价来偿还的!
小翠看着月光下姑爷那副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情,突然之间,一种奇异的信心油然而生。她隐隐感觉到,这潭深不见底、充斥着阴谋与算计的公主府死水,或许真的要被眼前这个隐忍了十几年、一朝展露锋芒的姑爷,给彻底搅动了!而她们这些依附于他生存的人,也将随之卷入一场无法预知结局的、巨大的风暴之中。
前途未卜,吉凶难料。但至少,她们不再是被动等待宰割的羔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