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带着一身尚未被晨曦完全蒸干的夜露,与那深入骨髓、难以平息的惊悸,如同一个自幽冥边界挣脱而出的魂灵,悄无声息地潜回了西北小院。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正努力地扩张着地盘,试图驱散黎明前最为浓重的黑暗。他甚至来不及将胸口那口因紧张而一直提着的气喘匀,也顾不上去拍打肩头、肘弯处沾染的、来自“陈记粮行”后院墙头的尘土与蛛网,一眼便看到了在院中如同热锅上蚂蚁般来回踱步、眼圈乌黑、嘴唇干裂的小翠。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把紧紧抓住了小翠冰凉颤抖的手臂。也顾不上避讳什么,他将昨夜在“陈记粮行”仓房外那惊心动魄的所见所闻——那滑腻污秽的木桶、那浑浊腥臭的“肥水”、伙计们麻木的操作,尤其是那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边的“周爷”和“孝敬”,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急促而清晰,却又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一股脑地灌入了小翠的耳中。
小翠听着,身体先是控制不住地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了。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被欺骗、被践踏、被谋害的极致愤怒,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烧红了她的双颊,连脖颈都泛起了赤红。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与恶心!“污秽的‘肥水’!勾结的周税吏!幕后指使的钱管事!”这层层叠叠、一环扣一环的黑幕,其肮脏与歹毒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她最坏的想象!这已不仅仅是商业倾轧,这是要将他们置于死地,还要在他们尸骨上泼尽脏水!
“证据……我们这次算是拿到铁证了!”王老五喘着粗气,一双因为熬夜和紧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即将复仇的亢奋光芒,“虽然没能把那污秽的‘肥水’桶搬回来,但我们俩四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四只耳朵听得明明白白!还有我那把兄弟,他也可以豁出去作证!小翠姑娘,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是直接拿着这口供去顺天府衙敲鸣冤鼓?还是……”
小翠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那尖锐的疼痛感帮助她从那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愤怒中强行挣脱出来。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着。直接去顺天府告发?凭借他们这几个下人的身份,空口无凭,对方若是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他们诬告,他们根本毫无胜算,反而可能被打入大牢,永无翻身之日。而且,如此一来,便是与钱管事、周税吏乃至他们背后的势力彻底撕破脸,结下死仇,日后在这府中、在这京城,将再无他们的立锥之地!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与依赖,投向了那扇依旧紧闭的、属于李牧的破旧木门。姑爷……他昨夜独自站在窗后那沉默的身影,那异常平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今夜会发生什么?他那混沌的头脑里,是不是真的藏着什么她们无法理解的……天机?
仿佛是回应她心中的呼唤,“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那扇木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李牧揉着一双惺忪的、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睡眼,打着大大的哈欠,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被人惊扰清梦的不悦与茫然。他看也没看紧张得如同绷紧弓弦的王老五和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小翠,仿佛院子里凝重的气氛与他全然隔绝。他径直走到院中那口被他指定换上的小陶缸前,掀开覆盖着的、依旧湿润的白布一角,探头看了看里面正在茁壮生长的、嫩白水灵的豆芽,然后伸出他那双总是沾着泥污草屑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掐了一根最顶端、最娇嫩的芽尖,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了嚼,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带着十足傻气的笑容。
“甜……水灵……好吃……”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老神仙……高兴了……”
小翠看着他这副完全沉浸在自身世界、无忧无虑的模样,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得可怜、指望他能突然展现出什么“神机妙算”的荒谬念头,瞬间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彻底烟消云散。她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开,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她定了定神,转向王老五,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坚定:
“王大哥,直接去府衙鸣冤,风险太大,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我们去求见严嬷嬷!”
“严嬷嬷?”王老五一怔,有些跟不上小翠的思路。
“对!就是严嬷嬷!”小翠的眼神锐利起来,思路愈发清晰,“殿下之前有过严令,供给西北院制备‘如意菜’的一应物料,需经严嬷嬷亲自核验,不得有误。如今钱管事胆大包天,不仅阳奉阴违,以次充好,克扣咱们的份例,更勾结外间奸商,使用那等污秽不堪的‘肥水’仿制‘如意菜’,这不仅仅是坑害我们,更是公然违逆殿下谕令,败坏公主府清誉!其行可诛!其心可诛!更重要的是,他们此举,极有可能玷污贡品,危及太后凤体安康!我们去找严嬷嬷陈情,将实情与证据(人证)禀报于她!她是殿下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心腹,由她出面查证、禀明殿下,比我们这几个微末下人直接去顺天府衙哭诉,要有力得多,也稳妥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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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五听着,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燃起了两簇火苗:“不错!不错!小翠姑娘,还是你想得深远,思虑周全!殿下金枝玉叶,岂容这等小人欺瞒玷污!严嬷嬷出面,名正言顺,雷霆万钧!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想办法找门路,递话求见严嬷嬷!”
“不,王大哥,你不能去。”小翠却异常冷静地拦住了他,分析道,“你目标太大,又是市集风波的核心人物,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你。你一旦有所异动,必然打草惊蛇。我去。”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一夜未眠而显得有些褶皱的衣裙,语气坚决,“我是内院拨过来伺候姑爷的丫鬟,借口回禀‘如意菜’日常制备事宜,或者姑爷又有什么‘新要求’需要请示,去求见严嬷嬷,合情合理,不会引人怀疑。”她的目光扫过一旁依旧懵懂的李牧,对紧张地站在一旁的春草和秋叶吩咐道:“春草,秋叶,我去去就回。你们仔细看顾好姑爷,院里一切照旧,不可露出任何异样。”
春草和秋叶虽然年纪小,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小翠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犹豫都彻底压入心底最深处。她用力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试图让表情看起来尽量自然平静些,这才挺直了背脊,迈着看似平稳、实则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的步子,快步走出了院子。
李牧依旧蹲在那口小陶缸前,用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里面水灵灵的豆芽,嘴里开始哼唱起那永远不成调、古怪难听的曲子,仿佛院子里刚刚发生的一切紧张密谋、生死抉择,都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与他毫无干系。只是,若此刻有人能够贴近了,仔细凝视他那双低垂的、被浓密睫毛遮挡的眼眸,或许会惊讶地发现,那眼底深处,并非全然的混沌与空洞,而是闪过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在布下陷阱后,耐心等待着猎物自己撞上来的、那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笃定。
小翠这一去,便是小半个时辰。对于留守在西北小院中的王老五、春草和秋叶而言,这短短的时辰,简直比一年还要漫长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王老五如同困兽般在狭小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不时伸长了脖子望向院门方向。春草和秋叶则紧紧靠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喘,小手死死地攥着衣角,手心里全是冷汗。连院子里那些平日叽叽喳喳的麻雀,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寻常的压抑,变得悄无声息。
当小翠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口时,院子里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的脸上。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身心俱疲后的苍白、孤注一掷后的激动、以及结果未知带来的深深不确定的神情。
“怎么样?严嬷嬷她……”王老五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干涩。
“见到严嬷嬷了。”小翠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急促,“我把我们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陈记粮行’后院仓房里的污秽木桶、那所谓的‘肥水’、伙计们的操作、周税吏收受‘孝敬’的关联,还有……钱管事在其中扮演的、最关键的嫌疑角色……严嬷嬷听完,脸上的表情……很难看,非常难看。她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得我都以为她不会开口了。”
王老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发颤:“她……她信了我们的话吗?她怎么说?”
“她既没有明确表示相信,也没有说不信。”小翠回忆着严嬷嬷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以及那长时间令人窒息的沉默,心里依旧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最后只对我说:‘知道了。你回去,照常准备宫中每日的供奉,不得有误。其他的事情,不必再管,也不得再对任何外人提起半个字。’然后……她就挥挥手,让我回来了。”
“这……这就算完了?”王老五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甘,“她这态度……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她想要息事宁人?包庇钱管事?”
小翠茫然地摇了摇头,以她的阅历和心智,根本无法揣测那位在公主府内地位尊崇、心思深沉的内院总管真实的想法。“我不知道……我真的猜不透严嬷嬷的心思。但眼下,她既然明确说了‘不得再提’,我们除了被动等待,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严嬷嬷的手段,府里谁不知道?她既然发了话,我们若敢阳奉阴违,后果不堪设想。”
那一线刚刚因为找到“证据”而升起的希望之光,仿佛瞬间被浓厚的乌云笼罩,悬在了一根细若游丝的线上,随时都可能彻底断裂,将他们重新抛回绝望的深渊。院子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而压抑。
这一日的公主府,从表面上看去,与往常并无任何不同。晨曦微露,各房陆续升起炊烟,仆役们开始了一日的忙碌。西北小院依旧按时送出了那份精心挑选、品相无可挑剔的“如意菜”,由严嬷嬷指派的人面无表情地取走,送往宫中。市集之上,王老五婆娘那个带着悲壮色彩的“演示”摊点前,依旧聚集着一些或好奇、或同情、或仍在观望的街坊。而对面,那个依靠污秽“肥水”催生、以低价倾销的豆芽摊,也依旧生意红火,摊主那木然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就连每日例行巡逻的周税吏,再次挎着铁尺经过时,除了脸色比前几日更加阴沉晦暗,目光在王老五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带着一种审视与不易察觉的焦躁不安之外,也并未有进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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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平静水面之下,一股强大而隐秘的暗流,正以西北院那微不足道的“豆芽”风波为源头,在公主府那架庞大而精密的权力机器悄然启动下,向着府内府外、官场市井,迅猛而无声地扩散开去。
锦瑟堂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无形的肃杀之气。萧文秀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严嬷嬷一人。她端坐于主位之上,纤细的指尖轻轻拨弄着琴案上的一张七弦古琴,却没有发出任何成调的音律。当严嬷嬷用她那特有的、不带丝毫个人感情色彩、却又巨细靡遗的语调,将小翠的禀报、以及她自己通过其他渠道初步查证的情况一一陈述完毕后,萧文秀那正在抚过琴弦的玉指,猛地一顿,随即在那一根最为绷紧的弦上重重一划!
“铮——!”一声刺耳欲聋、带着金石碎裂之音的锐响,骤然打破了暖阁内的寂静,余音嗡嗡,震得人心头发颤。
“污秽之物?‘肥水’?”萧文秀的声音响起,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瞬间能让空气凝结成冰。她缓缓抬起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清冷与疏离,而是凝结着足以摧毁一切的雷霆风暴,“好,真是好得很。一个外院管事,竟有如此泼天的胆色,将手伸得这般长,连母后的膳食都敢沾染半分污秽!是觉得本宫平日里太过宽仁,以至于他们忘了,这公主府里,究竟谁才是主子了吗?”
“回殿下,”严嬷嬷垂首躬身,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老奴已命人初步查证,王老五与小翠所禀,与老奴安插在‘陈记粮行’内部的眼线传回的消息,大致吻合。那些污秽木桶确实存在,周税吏收受‘陈记’贿赂之事,亦有迹可循。钱有财在此事中,即便不是主谋,也绝对脱不了干系,难辞其咎。”
萧文秀缓缓站起身,裙裾曳地,无声无息。她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正值盛放、冰清玉洁的玉兰花,沉默了片刻。明媚的春光洒在她绝美却冷冽的侧颜上,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冰隔绝,带不来丝毫暖意。
“传我的令。”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带着决定生死、不容置疑的威严,“第一,即刻起,免去钱有财外院管事一职,剥夺其一切职权。着府内护卫,立刻将其锁拿,单独看管!严查其经手所有账目、采买记录,凡有贪墨舞弊、以权谋私者,一例彻查,绝不姑息!”
“第二,”她的目光转向严嬷嬷,锐利如刀,“以公主府名义,即刻行文顺天府尹。就说,府中查出有下人胆大包天,勾结外间不法奸商,以污秽不堪之物仿制贡品‘如意菜’,不仅牟取暴利,更意图败坏天家声誉,其心可诛!请府尹大人即刻派得力干役,协同我府之人,查抄‘陈记粮行’,锁拿涉案税吏周某及相关人等!务必人赃并获,严惩不贷!”
“第三,”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那个偏僻的西北角落,“西北院进献‘如意菜’有功,于此事中能恪尽职守,明辨是非,及时禀报。丫鬟小翠,擢升为三等丫鬟,月例加倍,以示嘉奖。护卫王老五及其妻,忠心可嘉,赏银二十两,压惊抚慰。”
“是!殿下!老奴即刻去办,绝无延误!”严嬷嬷心头凛然,深深躬身领命。她深知,公主殿下这番处置,条条如雷霆霹雳,不仅是要彻底斩断钱管事的爪牙、清除府内蠹虫,更是要借官府的力,将此案办成铁案,杜绝任何可能的说情与转圜!而对西北院明晃晃的赏赐,则是殿下鲜明的态度,是划清界限,更是对府中所有忠于职守、敢于发声之人的一种无声却强有力的激励与警告!
公主府这台平日里看似温和、实则森严的庞大机器,一旦被真正触怒,其开动起来的效率与力量,是骇人听闻的。
几乎是严嬷嬷拿着公主令牌刚走出锦瑟堂,一队如狼似虎、早已接到密令的府内护卫,便如同神兵天降,直接闯入账房!在所有账房先生惊愕失措、如同被冻住的目光中,护卫首领亮出令牌,宣读了公主谕令,随即不由分说,将尚在拨弄着算盘珠子、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昨夜美梦残留的笑意、盘算着下一步如何进一步压缩西北院用度、甚至寻衅将李牧那傻子彻底赶出府去的钱管事,当场拿下!沉重的锁链“哗啦”一声,毫不留情地套上了他那肥硕的脖颈!
钱管事起初还试图挣扎叫嚣,色厉内荏地呵斥护卫大胆,质问他们凭什么抓他。但当护卫冷冰冰地复述出公主谕令中“污秽之物”、“仿制贡品”、“败坏天家声誉”等字眼时,钱管事那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戳破,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为死灰,肥胖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不仅仅是丢掉管事职位那么简单,等待他的,将是公主的滔天怒火和律法的严惩!
与此同时,一封盖着长公主府鲜红印鉴、措辞严厉的公文,被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送达了顺天府衙。府尹大人展开公文一看,顿时惊得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额头上瞬间沁出了冷汗。长公主殿下亲自行文,直指府衙税吏受贿、勾结奸商、玷污贡品!这还了得!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点齐了手下最得力的干役,亲自督促,兵分两路,一路直扑城南“陈记粮行”,另一路则直奔周税吏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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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记粮行”后院,那几桶还没来得及被彻底转移或处理掉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肥水”,成为了最铁证如山、无法辩驳的罪证!顺天府的衙役们忍着强烈的呕吐欲,当场查封了粮行,锁拿了粮行东家及相关伙计。而另一路衙役,则在周税吏那并不宽敞的家中,将尚在睡梦之中、做着收钱发财、步步高升美梦的周税吏,直接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当衙役们从他家床底下、衣柜暗格里搜出那一包包装着雪花白银、分明来自“陈记粮行”的“孝敬”时,周税吏面如死色,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如同一滩烂泥般被拖去了大牢。
这一切的发生,如同酝酿已久的雷霆风暴,在极短的时间内骤然爆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尘埃落定。其速度之快,手段之凌厉,让所有旁观者都感到心惊肉跳。
当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般,通过各种渠道飞速传回西北小院时,小翠、王老五、春草、秋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震惊与恍惚,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境之中!
钱管事真的倒了!被锁拿下狱!周税吏真的被抓了!人赃并获!“陈记粮行”真的被封了!东家伙计一并落网!
而且……而且公主殿下还下了明令赏赐!小翠升了等,月钱加倍!王老五夫妇得了二十两银子的厚赏!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惊喜和那劫后余生、沉冤得雪的如释重负感,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积压的所有恐惧、委屈与绝望!小翠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但她却是在笑,又哭又笑。春草和秋叶也抱在一起,又跳又叫,激动得语无伦次。连王老五这个在战场上见过生死、素来坚毅的汉子,也忍不住背过身去,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一把眼眶,然后转过身,对着公主府主院的方向,推金山倒玉柱般,“咚咚咚”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沾上了泥土!
唯有李牧,对院子里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欢欣鼓舞,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茫然失措。他手里还捏着半个早上吃剩的、已经有些干硬的炊饼,歪着头,困惑地看着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的众人,含糊地问道:“你们……怎么了?捡到宝贝了?有……有糖吃吗?”
小翠又哭又笑地冲到李牧面前,抓住他那脏兮兮的袖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姑爷!姑爷!没事了!都没事了!那些坏人!钱管事!周税吏!还有那个黑心的粮行!都被公主殿下收拾了!咱们的豆芽没事了!咱们的摊子也能重新开张了!殿下还赏了我们!姑爷!我们……我们熬过来了!”
李牧眨了眨他那双似乎永远也清澈不起来的眼睛,像是努力消化了一下这个对他而言过于复杂的信息,然后低下头,看了看手里那半个炊饼,继续慢吞吞地啃了起来,嘟囔道:“哦……坏人被打跑了……好啊……老神仙……显灵了……”仿佛这一切的惊心动魄、峰回路转、雷霆雨露,在他那简单混沌的世界里,最终都归结于那句万能的“老神仙显灵”,简单,直接,毫不费力。
小翠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是姑爷这懵懂痴傻的“福气”,真的带来了冥冥中的护佑吗?还是他那看似无心、时常令人啼笑皆非的言行举止,在某个她们无法理解的维度,真的起到了某种指引作用?她说不清,道不明。但有一点,她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经过这场翻天覆地的风波,西北院,以及住在里面的这位“傻姑爷”,在公主府众多势力的眼中,将不再是无足轻重、可以随意拿捏的存在了。而她和姑爷……在这深宅大院乃至整个京城里,未来的路,似乎终于在浓密的乌云背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曙光。
市集上,王老五婆娘摊位前那刺目的封条被顺天府的衙役当众撕去,之前被扣押作为“赃物”的豆芽也如数发还。得知了事情真相与原委的街坊邻里,在震惊于“陈记”黑心的同时,也更加同情和敬佩王老五夫妇的坚韧与清白,纷纷前来道贺、购买,摊子的生意竟比风波之前还要红火数倍。而那个曾经依靠污秽“肥水”和低价倾销、不可一世的竞争对手的摊点,早已人去摊空,只剩下一地狼藉,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一场看似足以将他们彻底碾碎、永世不得翻身的灭顶之灾,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戏剧性的、雷霆万钧的方式,被骤然降临的力量彻底平息,尘埃落定。
锦瑟堂内,萧文秀听完严嬷嬷关于此事最终处理结果的回禀,神色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府内杂务。她端起手边那盏温度恰到好处的雨前龙井,轻轻拨动着翠绿舒展的浮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
“那个李牧……”她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丝毫喜怒,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这些时日,除了鼓捣他那些豆芽瓦罐,当真……就别无他事了?”
严嬷嬷恭敬地垂首回道:“回殿下,据下面人日夜观察回报,姑爷日常行止……确实如此。饮食起居如常,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内发呆、玩耍,或摆弄那些豆芽。偶尔有些痴言痴语,也多是围绕着‘老神仙’、‘仙种’、‘干净’之类,与以往并无二致。”
萧文秀闻言,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茶盏上,让人猜不透她此刻心中所思。
豆芽风波已然了结,府内蛀虫已被清除,市集秩序得以恢复。然而,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似乎已经在这场风波中,悄然发生了改变。至少,那个曾经被视为耻辱象征、恨不得其从未存在过的名字,如今在公主萧文秀的心里,或许已经不再是完全无关紧要、可以随意抹去的一粒尘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