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皮风波如同夏日里的一场骤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市集上的人们议论了几日“公主殿下爱吃的如意菜”后,便又将注意力投向了其他新鲜事。王老五婆娘的豆芽摊子,因着这似真似假的传闻,生意反倒更红火了几分,那十五文一斤的价钱,似乎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每日里,那水灵白嫩的豆芽总是最早售罄,引得后来者只能望摊兴叹。
王婆子脸上的愁容渐渐被忙碌的笑意取代,收摊时数着那日渐增多的铜钱,心里盘算着能给家里添置些什么。王老五在府里当值,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些,偶尔与相熟的护卫喝酒时,也会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口气,说起自家婆娘摊子的兴旺。
然而,这看似顺风顺水的表象下,暗流始终在涌动。李牧深知,泼皮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难缠的,是那些披着官皮、握着些许权柄的“小鬼”。
果然,就在豆芽生意蒸蒸日上的第三日,麻烦如期而至。
那是一个晌午,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晒得青石板路面都有些发烫。城南菜市口依旧是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鸡鸭鹅的叫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活生生的市井画卷。王婆子的摊子前,照例围了不少人,有挎着篮子的主妇,也有穿着体面些的仆役,都眼巴巴地等着那所剩不多的“如意菜”。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深色皂隶公服、腰间挎着表明身份的铁尺的衙役,分开人群,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瘦高个,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皮微黄,留着两撇梳理得油光水滑的山羊胡,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精于算计的光,正是负责这片市集商税征收的周税吏。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矮胖的衙役,满脸横肉,眼神凶悍,像个打手。
这二人一出现,原本喧闹的摊位前顿时安静了不少。寻常百姓对官差有着天然的畏惧,纷纷下意识地让开些距离。
周税吏踱到摊前,也不说话,先用那挑剔的目光将摊子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最后落在那仅存的几捆水灵灵的豆芽上。他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摊板的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皮笑肉不笑地开了腔:“王婆子,几日不见,你这生意……可是越发兴隆了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官腔特有的拖沓和拿捏。
王婆子一见是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连忙放下手里的秤杆,搓着手,卑躬屈膝地应道:“周…周爷,您…您来了…托您的福,就是…就是勉强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周税吏嗤笑一声,伸手拈起一根品相极佳的豆芽,举到眼前,对着阳光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那动作带着明显的夸张,“我可从没见过这么‘水灵’的豆芽。听说,你这菜,要卖十五文一斤?”他刻意加重了“水灵”和“十五文”这几个字,语气里的意味不言自明。
王婆子心里发慌,声音都带了颤音:“是…是的,周爷…这…这豆芽发起来不容易,费时费料…”
“不容易?”周税吏把脸一板,将那根豆芽随手丢回摊上,虽然没用力,但那动作已显出不尊重,“什么豆芽能卖出肉价钱?嗯?依我看,你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菜蔬!这是‘奇货’!按大元律例和市集的规矩,奇货的税,得在常例的基础上,再加三成!”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王婆子眼前晃了晃,语气不容置疑。
一直守在旁边的王老五,见婆娘被吓得说不出话,赶紧上前一步,对着周税吏拱了拱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周爷,周爷您息怒。这…这再怎么说,它也是地里长出来的…呃,是水里泡出来的菜不是?您看这价钱是高了点,可成本也大啊,能不能…能不能通融通融,还是按普通菜蔬的税例来?”他虽是个武夫,此刻也不得不陪着小心。
“菜?”周税吏把眼皮一翻,露出更多的眼白,语气更加冷硬,“王老五,你在公主府当差,也该懂点规矩!什么菜能卖这个价?本吏按章办事,奇货加税三成,这是铁打的规矩!没得商量!另外,”他话锋一转,手指划了一圈摊位,“你这摊位,如今生意这般红火,来往的人流比旁边多出一大截,这占地费、还有维持市集整洁的清洁费,也得重新核计核计,往上提一提!”
他身后那个胖衙役立刻瓮声瓮气地帮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老五脸上:“没错!周爷秉公执法!你们这摊子如今是市集的头一份,多交点钱,天经地义!”
这分明是看人下菜碟,赤裸裸的刁难和索贿。加税三成,再涨摊位费,这豆芽生意几乎就等于是在给衙门和白役打工了,辛辛苦苦一天,怕是剩不下几个子儿。王老五夫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有人面露同情,有人幸灾乐祸,但无一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在这皇城根下,寻常小民谁敢跟官差较劲?
消息如同被火烧了尾巴的野兔,飞快地窜回了公主府那僻静的西北小院。小翠正在井边打水,准备清洗发豆芽的瓦罐,听到跑来报信的小乞儿气喘吁吁地说完,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回了井里,溅起一片水花。她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冲进屋里,对着正在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琢磨着如何改进茱萸酱配比的李牧,带着哭腔喊道:“姑爷!不好了!又出事了!王大哥他们…他们在市集上被衙门的税吏给堵住了!说要加三成的税,还要涨摊位费!这可怎么办啊?”
李牧闻言,手中的树枝微微一顿,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抬起头,脸上却没有小翠预想中的惊慌,反而是一种“果然来了”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点他那标志性的、看似懵懂的笑意:“慌什么。不过是两只闻着肉味找过来的豺狗罢了。”
“姑爷!这次来的可是衙门的官差!戴着官帽,挎着铁尺的!不比那些泼皮无赖,怕是…不好再用装傻充愣的法子糊弄过去了…”小翠急得跺脚,眼圈都红了。泼皮怕贵人,可这些底层胥吏,有时候反而更难缠,他们熟悉律例条文,懂得如何利用规则压榨百姓。
李牧慢悠悠地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沾着的草屑,语气依旧平淡:“来的税吏,可是姓周?瘦高个,留着小胡子,眼神滴溜溜转,看着就精明?”小翠愣住了,忘了哭:“姑爷…您…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记得自己刚才并没描述税吏的样貌。
李牧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藏着小翠看不懂的东西。这几日,他可没让王老五和小翠闲着,借着送酱、购买原材料的机会,早把城南市集上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差役的脾气秉性、喜好弱点,都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周税吏,贪财好利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但也并非毫无顾忌,胆子不算太大,尤其怕惹上真正的权贵。
“无妨。”李牧走到墙角,开始熟练地换上那身洗得发白、带着补丁的“行头”,同时头也不回地吩咐小翠,“这次,你跟我一起去。把咱们留着自家吃的那一小罐品相最好的豆芽带上,用干净白布封好口。再……用红纸包上三十文钱。”
小翠虽然满心疑惑,不明白带豆芽和钱去做什么,难道要给官差送礼?但出于对李牧日渐加深的信赖,她还是依言照办,小心翼翼地将那罐精心挑选的、几乎每一根都一般粗细、水灵剔透的豆芽用布包好,又将三十文钱用红纸包得方正正,揣进怀里。
市集上,周税吏还在那里拿腔拿调,唾沫横飞地阐述着他所谓的“规矩”,王老五夫妇已是满头大汗,脸色灰败,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李牧和小翠费力地挤进人群。李牧依旧是一副傻呵呵、对周遭一切都充满“好奇”的样子,自顾自地蹲在摊位不远处,捡起几颗小石子,在地上胡乱划拉着,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翠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按照李牧在路上低声嘱咐的话,走上前去,对着周税吏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清脆:“周爷安好。”
周税吏正说到兴头上,被人打断,不满地瞥了她一眼,见是个眼生的小丫鬟,穿着也只是普通婢女的服饰,皱了皱扫帚眉,语气不善:“你是何人?没见本吏正在办公务吗?”
“回周爷的话,”小翠不卑不亢,微微垂首,声音清晰地传开,“奴婢是公主府的人。”她特意点明了“公主府”这三个字,果然看到周税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接着捧出那罐用白布仔细封好的豆芽,“我家……我家主子听说周爷在此辛劳公干,特让奴婢送来这罐新发的‘如意菜’,请周爷尝尝鲜,解解乏。主子说,这菜能长得这般水灵,全赖咱们京城水土好,官爷们治理有方,秩序井然。”
这番话,既点明了背景,暗示了背后的靠山,又不着痕迹地捧了对方一句,给足了面子。周税吏脸上的厉色稍霁,但依旧端着官架子,目光在那罐豆芽上扫了扫,又落回到小翠身上,似乎在掂量这话的分量,以及这“主子”究竟是谁,有多大能量。
小翠见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趁着周税吏目光游移的瞬间,动作极其自然地将那个用红纸包着的、沉甸甸的三十文钱,看似不经意地塞到了周税吏手边的摊板下面,指尖轻轻一推,低声道:“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给周爷和这位差爷买杯清茶,润润嗓子,解解这午后的燥热。”周税吏感觉手边一沉,指尖清晰地触碰到那串铜钱硬挺的轮廓,心里顿时像明镜一样。他脸上的那层寒霜几乎瞬间消融,干瘦的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堪称“和蔼”的笑容,假意用手推拒了一下,语气已然松动:“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本吏秉公执法,岂能……”话是这么说,但那动作却毫无力度。
小翠坚持道:“周爷辛苦了,只是一点茶钱,请您务必赏脸。”周税吏这才“勉为其难”地顺势收下,干咳了两声,捋了捋他那油光水滑的山羊胡,语气变得“通情达理”起来:“嗯……既然是你家主子一番心意,体恤下情,本吏若是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也罢,就收下这茶钱,润润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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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摊豆芽,故作沉吟状,“至于这税额嘛……看在这‘如意菜’确实有别于寻常菜蔬,培育起来也颇费工夫的份上,本吏也不好过于苛责……这样吧,就按普通菜蔬的税额,再加半成吧,算是照章办事,对上对下都有个交代。这摊位费嘛……”他瞥了一眼胖衙役,“也暂且按旧例收取,不予增加了。”
虽然还是加了半成税,但比起之前咬死的三成和明确的涨摊位费,已是天壤之别,留下了不小的利润空间。王老五夫妇如同濒死之人抓到救命稻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对着周税吏千恩万谢,差点就要跪下去。
周税吏掂量着袖子里那罐小巧却精致的豆芽和那沉甸甸的三十文钱,心满意足,又端着架子说了几句“下不为例”、“好自为之”的官面话,便带着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胖衙役,志得意满地转身走了,步伐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李牧自始至终都蹲在旁边“玩”石子,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争吵、妥协、交易都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误入此地的痴傻看客。直到衙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尽头,他才慢吞吞地拍拍手站起来,手上沾满了泥土,对着如释重负的小翠和王老五夫妇,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傻笑:“玩完啦,回家啦!”
回府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小翠的心情复杂难言,既为解决了麻烦而庆幸,又对那送出去的三十文钱感到心疼,更对这种方式感到一丝不安。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走在前面的李牧:“姑爷……咱们……咱们这算不算是……行贿啊?”
李牧脚步未停,嘴里依旧叼着那根早已嚼得没味的草茎,含糊地应道:“他们说是茶钱。”顿了顿,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教导小翠,声音低沉了几分,“这世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能用几文小钱、一点脸面打发掉的麻烦,就不要让它变成需要磕头求人、甚至可能头破血流的大麻烦。喂饱了这些饿着肚子的小鬼,咱们的路,才能走得稍微顺畅些。”
小翠似懂非懂,只觉得姑爷说的话,总是透着一种她这个年纪和阅历还无法完全理解的道理,但心里那份不安,却奇异地平复了许多。她只是隐约觉得,姑爷懂的,远比她看到的、想到的,要多得多。
然而,无论是之前吓退泼皮的“公主青睐”传闻,还是这次打点税吏的“茶钱”,这些发生在市井底层、看似微不足道的琐事,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竟也隐隐约约,跨越了重重宫墙,传到了那九重宫阙之内,飘入了贵人的耳中。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皇宫,长乐宫。暖阁内熏着淡雅的瑞龙脑香,气息宁神静心。当今太后斜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和厌烦。几位地位尊崇的太妃陪坐在下首的绣墩上,轻声细语地说着闲话,试图为太后解闷。长公主萧文秀作为太后唯一的嫡亲女儿,也安静地陪坐在侧,亲手为太后剥着新进贡的蜜橘。
御膳房刚撤下午膳的食盒,那些精心烹制的菜肴,大多只是被动了几筷子,便原样端了下去。太后年事渐高,近来脾胃虚弱,食欲愈发不振,任凭御膳房的厨子们如何绞尽脑汁,变换花样,那些或油腻或精致的菜肴,都难以勾起她丝毫兴趣,反而常常觉得胸口滞涩,难以克化。
一位与太后关系最为亲近、时常入宫陪伴的赵太妃见状,便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寻了个话题,试图转移太后的注意力:“姐姐可是觉得御膳房的菜式太过厚重,腻着胃口了?臣妾近日在宫外,倒是听人说起一种新鲜的吃食,叫什么……‘如意菜’,名字就讨喜。说是通体雪白,嫩得出水,口感爽脆清新,最是开胃解腻不过。如今在京城里,这‘如意菜’可是颇有些名声呢,引得不少人家争相购买。连……”赵太妃说到这里,似乎不经意地目光扫过安静剥橘子的萧文秀,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连文秀公主府上,似乎也常备着此物,想来定然是极好的。”
赵太妃本是随口一提,意在找些宫外的新鲜趣闻为太后解闷,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然而,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尤其这话里,还牵扯到了公主府。
萧文秀正在剥橘子的纤纤玉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府上的事情,哪怕是些微末细节,怎会传到宫中太妃的耳中?是那味道霸道、只在底层仆役中流传的“驱寒酱”?还是……那近来确实在府外闹出些动静的“如意菜”?她心中瞬间掠过几个念头,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不动声色地将剥好的、晶莹剔透的橘瓣放入太后手边的玉碟中。
太后果然被勾起了些许兴趣,略显浑浊疲惫的眼中露出一丝微弱的好奇之光,她微微直起身子,看向萧文秀:“哦?‘如意菜’?这名字倒是吉利,听着也爽口。文秀,你府上也有此物?哀家怎从未听你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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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文秀心思电转,放下手中剩余的橘皮,用温热的湿巾擦了擦手,这才从容起身,对着太后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回母后的话,不过是些底下人不值一提的微末之物,偶然所得,算不得什么稀奇,滋味也粗浅,登不得大雅之堂。儿臣唯恐以此等琐事烦扰母后圣听,故而未曾禀报。”她语气谦恭,将事情轻描淡写地揭过,既回答了太后的问话,又维持了公主府和她自身的体面。
“诶,”太后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些许倦怠之外的兴致,“哀家近日正觉口中乏味,肠胃不清,见了什么都提不起胃口。既是新鲜物事,听着又这般清爽可口,名字也吉利,让人寻些来尝尝也无妨,说不定正合了哀家此刻的脾胃。”太后金口一开,此事便不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是关乎凤体安康的“要事”了。
萧文秀心底微微一沉,知道推脱不得,只得再次躬身,语气恭顺地应道:“是,儿臣遵命。回头儿臣便亲自督促,让人挑选那品相最佳、最新鲜水灵的,仔细洁净了,送入宫中,请母后品鉴。只望这粗浅之物,能略合母后口味,解了母后的烦腻之感。”
从长乐宫出来,乘坐步辇回公主府的路上,萧文秀靠着柔软的锦垫,秀美绝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春日暖阳透过步辇的纱帘,在她清冷的容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没想到,那李牧,那个她几乎已经遗忘在角落里的、名义上的驸马,他所鼓捣出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能阴差阳错地引起宫中注意,甚至入了太后的耳!虽只是太后一时兴起的口腹之欲,但既然入了太后的耳,被太后亲口点名索要,便不能再等闲视之,必须谨慎对待。
回到锦瑟堂,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宫女,萧文秀立刻唤来了心腹严嬷嬷。“嬷嬷,”萧文秀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熟悉她的严嬷嬷还是听出了其中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方才在长乐宫,太后娘娘听闻了府中那‘如意菜’,凤心微动,想尝一尝。你亲自去一趟西北院,寻那李牧,让他……务必挑选那最新鲜、最干净、品相最佳的‘如意菜’,仔细准备一些,明日一早,送入宫中。”她刻意强调了“亲自”、“务必”、“最干净”这几个词。
严嬷嬷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后索要?这……这简直是破天荒!那西北院里住着的傻姑爷,他那鼓捣出的、原本只在下人之间流传的粗陋之物,何德何能,竟能上达天听,引得太后注目?这消息若是传开,只怕整个公主府,甚至京城里某些有心人,都要为之震动了!
“老奴……老奴遵命。”严嬷嬷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连忙躬身应下,声音都因为震惊而略带一丝沙哑。
“记住,”萧文秀端起手边刚沏好的、温度适口的雨前龙井,轻轻拨动着翠绿的浮叶,动作优雅,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东西,务必要干净,不能有一丝尘垢;品相,务必要上佳,不能有半点瑕疵。你告诉他,若是这东西侥幸能入了太后的口,合了太后的心意,本宫……自有赏赐。但若是……在洁净、品相上出了任何差池,惹得太后不悦,或是凤体有半分不适……”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清冽如寒泉的眸子扫过严嬷嬷,其中的警告意味,严嬷嬷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那将不仅仅是李牧一人的灾难,很可能还会牵连到公主府的声誉,甚至她这位内院总管的失职之罪。
“老奴明白!定会一字不差地交代清楚,并亲自监督!”严嬷嬷心头一凛,神色更加肃穆,深深地行了一礼,这才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退出了锦瑟堂,径直朝着那位于府邸最偏僻角落、她几乎从未踏足过的西北小院而去。
此刻的西北小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李牧正蹲在几个瓦罐前,仔细观察着新一批豆芽的生长情况,琢磨着是不是该尝试调整一下水温,或者寻找更优质的豆种,看看能否让这豆芽发得更加粗壮爽脆。小翠则在井边用力搓洗着那些反复使用的瓦罐和麻布,嘴里哼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带着几分乡野气息的小调,显得轻松而满足。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来,在院子里投下细碎的光斑,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
“砰、砰、砰!”院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同于往日仆役或王老五来访的急促和郑重,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小翠疑惑地停下哼唱,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快步走到门边,嘴里应着:“来了来了,谁呀?”当她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看清门外站着的是面色肃然、眼神锐利的严嬷嬷时,吓得手一抖,指尖冰凉,那块湿漉漉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溅起几点泥水。
“严…严嬷嬷?”小翠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讶和一丝恐惧而变得尖细。这位掌管着整个公主府内院事务、地位尊崇、连许多管事见了都要赔笑脸的总管嬷嬷,怎么会突然降临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严嬷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迅速而挑剔地扫过破败的院墙、低矮的房屋、角落里堆放的杂物,最后落在小翠那张写满惊惶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这的环境极为不满,但语气还保持着基本的克制:“姑爷可在?公主殿下有令。”屋内的李牧,正捻起一根豆芽对着光看它的透明度,听到门外传来“公主殿下有令”这几个清晰而郑重的字眼时,捻着豆芽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高调。
风暴的漩涡,似乎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速度和方式,向他这个小小的、试图藏匿的角落席卷而来。只是不知这一次,这风暴带来的,会是将他推上青云的机遇,还是将他彻底打入深渊的灭顶之灾?
他迅速垂下眼眸,将所有外露的情绪收敛干净,如同最熟练的演员,在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混沌懵懂、带着几分怯懦的憨傻表情,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沾了泥土的衣角,向着门口走去